画展结束后的好几天,沈玥都有些心神恍惚。展厅里那道沉静而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如同无声的烙印,留在了她的感知里。她试图用高强度的创作来驱散这种异样,却在调色时屡屡失误,画布上不经意间又出现了那片禁区山峦的苍翠,以及……一抹冷峻的、属于军装的橄榄绿。
她意识到,那个仅有两面之缘、连对话都寥寥无几的男人,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侵入了她原本自由挥洒的精神领地。
这种被“入侵”的感觉让她有些烦躁,又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她鬼使神差地开始在网上搜索与那片军事区域相关的信息,当然,除了公开的、语焉不详的地理介绍,一无所获。他的世界,对她而言,如同一个沉默的堡垒,坚固而神秘。
最终,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从一堆画稿里找出了几张在南疆山脉写生的作品——那是她几年前去旅行时画的,壮阔、苍凉,带着原始的生命力,与她后来细腻自由的风格有所不同,反而更接近那日禁区边缘给她的感觉。她将它们仔细整理好,又挑了一张自己颇为满意的、描绘晨曦穿透森林的画作,一起装进一个素雅的大号信封里。她没有写留言,只在附带的展览画册扉页上,用铅笔极轻地写下了“沈玥”两个字和工作室的地址。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一种艺术家的礼貌,或者是一种微妙的“补偿”——补偿那日弄脏的岩石和造成的麻烦。但心底深处,她明白这更像是一次笨拙的试探,一次朝着沉默堡垒方向投出的、微弱的信息。
按照画册上模糊的、她唯一能查到的他可能所属的单位地址,她将信封寄了出去。邮件寄出后,她便陷入了一种混合着期待与懊悔的情绪中,时而想象他收到时的表情,时而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唐突又可笑。
陆远航的生活节奏并没有因为那次画展的插曲而改变。训练、演习、带兵,日复一日,规律且充实。他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和杂念都压缩在心底最小的角落,用钢铁般的意志去维持内心的秩序。
几天后,一个来自机关、印着某艺术画廊logo的信封被通信员送到了他的办公室。在一堆军事文件和报告中间,这个信封显得格外突兀。
他拿着信封,指尖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厚度。他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它放在桌角,处理完手头紧急的事务后,才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封口。
几张画作滑了出来。首先是那几张南疆的写生,笔触大胆,色彩浓烈,将边地的雄浑与寂寥展现得淋漓尽致。陆远航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他曾在类似的地域执行过任务,画中的景象勾起了他一些尘封的记忆。
最后,是那张晨曦森林。光线被处理得极好,一缕缕金色的光柱穿透林间薄雾,照亮了缠绕的藤蔓和湿润的苔藓,充满了静谧的生机与希望。这与她《越界》那幅画的奔放不同,是一种向内探索的、温柔的力量。
他拿起那本小巧的画册,翻开,看到了那个清秀的名字和地址。没有只言片语。
陆远航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册光滑的封面。他想起山风里她惊慌回头时沾着颜料的脸,想起展厅虹光下她自信飞扬的眼眸。现在,他又看到了她笔下另一个沉静内省的世界。
这个女人,像一本随意翻开却内容复杂的书,每一页都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打破了他对“艺术家”单薄的想象。
他将画作小心地收好,放回信封。那本画册,他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最终拉开抽屉,将它放在了私人物品的一角,与他的军官证、几枚意义特殊的纪念章放在了一起。
他没有回信,也不知道该如何回信。他的世界是由清晰的指令和明确的行动构成的,对于这种含蓄的、充满艺术气息的“试探”,他缺乏应对的经验,也本能地保持着距离。
然而,在之后某个深夜,结束了一场高强度拉练后,他独自回到宿舍,疲惫地靠在床头时,脑海里却不期然地浮现出那张晨曦森林的画面。那穿透迷雾的光,仿佛也悄无声息地,照进了他坚硬内心某个从未被触及的角落,带来一丝微弱的、陌生的暖意。
沈玥没有等到任何回音。
最初几天的不安和期待,渐渐沉淀为一丝淡淡的失落和自嘲。她想,果然如此。那个世界的大门,并非她一厢情愿就能敲开的。她将那次的冲动归结为艺术家的感性泛滥,决定将它翻篇。
她重新投入到创作和教学中,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有的轨道。只是,她开始不自觉地关注天气预报里那个区域的天气,开车时偶尔听到关于军人的新闻报道,会微微失神。她画了一批新的作品,色调比以往更加沉静,笔下多了些之前少有的、坚韧的轮廓。
两条线在短暂交集后,似乎又回到了各自的轨道,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就像一颗被无意间带入沃土的种子,在无人看见的深处,正酝酿着破土而出的力量。沈玥不知道,她那本未得到回应的画册,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虽未激起汹涌的波澜,却在湖心深处,荡开了一圈圈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涟漪。而陆远航也未察觉,他抽屉里那本小小的画册,仿佛一个安静的坐标,标记着一处他或许终将前往的、未知的柔软地带。慢热的感情,在沉默与距离中,正以它自己的方式,缓慢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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