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深秋,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如同钝刀刮过嶙峋的山石和枯黄的草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连绵的山脊,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下来,将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彻底吞没。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正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沉默而艰难地向山脉更深处转移。
这就是林烽带领的太行游击队残部。队伍中,八名伤员是被重点保护的对象。伤势最重的两个由担架抬着,粗糙的树干和绑腿制成的简易担架每一次颠簸,都让伤员发出压抑的、令人心揪的呻吟。其余能走的伤员,则拄着树枝,咬紧牙关,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负责护卫和携带物资的战士们,脸上写满了疲惫与营养不良的菜色,破旧的军装被荆棘划得褴褛不堪,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还燃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那是仇恨,是坚韧,更是一种在绝境中求生的本能。
林烽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驳壳枪挎在腰间,枪套的皮带磨得发亮。他比一个月前更加消瘦,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愈发锐利,像鹰隼一样扫视着前方的山路和两侧的山坡,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他的每一步都踩得很稳,既要为队伍探路,又要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背影,给身后这群伤痕累累的弟兄们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队长,翻过前面那道山梁,有个废弃的山神庙,可以歇歇脚。”副队长,一个叫老耿的汉子,凑近低声说道,他的嘴唇干裂,声音沙哑。
林烽抬头望了望那道如同巨兽脊梁般横亘在前方的陡峭山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歇脚,是眼下最奢侈也最必要的需求。伤员需要处理伤口,战士们需要恢复体力。但他心里清楚,这片区域并不安全,日军的小股部队像鬣狗一样,时常在山里巡逻扫荡。
队伍沿着陡坡缓缓向上攀登,喘息声和脚下碎石滚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山梁顶端,可以俯瞰另一侧山谷时——
“啊——!救命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女人尖叫,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猛地从山脚下刺破山间的寂静,狠狠扎进了每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是几声清脆又令人胆寒的“砰!砰!”枪响!是三八大盖特有的声音!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战士们下意识地伏低身体,迅速散开到山路两侧的岩石和枯树后,手中的老套筒、汉阳造齐刷刷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担架被轻轻放下,伤员们也强忍着痛苦,屏住了呼吸。
林烽一个箭步窜到山梁边缘一块巨石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下望去。
山脚下,是一条蜿蜒的、几乎干涸的河床。七八个土黄色的身影——日军士兵,正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像围猎的野兽一样,追逐着五个惊慌失措的乡民。那是两男两女和一个半大的孩子。他们穿着破烂的棉袄,脸上布满惊恐和尘土。跑在最后的一个老汉和一个中年男人已经中弹倒地,倒在乱石滩上,身体痛苦地抽搐着,暗红色的鲜血在灰白色的河床上迅速洇开,刺眼夺目。
剩下的三人——一个年轻妇人,一个半大男孩,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被日军狞笑着逼向山坡,也就是林烽他们所在的方向。日军显然不急于立刻杀死他们,像是在戏弄濒死的猎物,不时开枪打在他们的脚边,激起碎石,引来更加绝望的哭喊。
“小鬼子!我日你祖宗!”队伍里,一个年轻战士眼睛瞬间红了,牙齿咬得咯咯响,端起枪就要往下冲。他是王家庄人,家里人都死在鬼子手里。
“铁柱!别动!”老耿一把死死按住他,低吼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林烽。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刀割。山下的哭喊声、日军的狞笑声、伤员粗重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拷问着每个人的神经。
绕过去?避开?这是最“理智”的选择。他们人困马乏,弹药匮乏,还有伤员拖累。一旦交火,很可能暴露行踪,引来更多的日军,后果不堪设想。队伍里有人低声建议:“队长,鬼子人不多,但咱们……绕道吧,不能把大家都搭进去……”
林烽没有说话。他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像石头。他看着山下那绝望的妇人紧紧搂着吓傻的孩子,看着那老太太踉跄着几乎摔倒,看着日军士兵脸上那残忍而愉悦的表情。他想起了自己离家时母亲的眼泪,想起了沿途看到的那些被焚毁的村庄、被屠杀的百姓。
突然,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紧张、疲惫而又充满挣扎的脸。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山风中炸开:
“老百姓在咱眼皮子底下被鬼子追杀,咱们要是扭头走了,还叫什么抗日队伍?!穿上这身破衣裳,扛起这杆枪,为的是什么?!”
他“唰”地一下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机头大开,眼神锐利如刀:“是爷们儿的,跟我上!其他人,散开隐蔽,听我信号!”
没有更多的动员,命令简洁而冰冷。
“老耿,你带大部分人,依托山梁地形掩护,火力策应!”
“铁柱,大牛,山子!你们三个枪法好的,跟我来!”
被点名的三人,包括刚才冲动要冲下去的铁柱,立刻如同打了鸡血,迅速检查武器,眼神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林烽不再犹豫,像一头敏捷的山豹,带着三名战士,借着岩石和灌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山梁侧下方迂回。他们的动作极快,目标是日军追击队伍的侧后方。
山下的惨剧仍在继续。日军已经追得很近,刺刀尖几乎要碰到那年轻妇人的后背。一个日军曹长模样的家伙,咧着嘴,伸手要去抓那妇人的头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打!”
林烽的吼声如同惊雷!他手中的驳壳枪率先喷出火舌!“啪!啪!”两个精准的点射!那个伸手的曹长和旁边一个举枪欲刺的士兵,应声倒地,胸口绽开血花!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日军瞬间懵了!剩下的五六个鬼子慌忙趴下,寻找袭击来源。
“乡亲们!趴下!往山上跑!”林烽一边更换弹夹,一边大声喊道。
绝处逢生的乡民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求生的本能,连滚带爬地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也就是林烽他们所在的位置拼命跑来。那个半大男孩甚至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一个趴在地上的鬼子。
“八嘎!”日军反应过来,开始向林烽他们的方向还击。子弹啾啾地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同志们!冲啊!”山梁上,老耿看到林烽已经得手,立刻下令开火!虽然武器简陋,但居高临下的射击还是形成了有效的压制。
林烽和三名战士如同猛虎下山,一边射击一边向下冲!铁柱端着一杆老套筒,几乎枪枪不落空,又摞倒了一个鬼子。战斗瞬间变成了短兵相接的混战。一个日军士兵嚎叫着挺起刺刀冲向那个年轻妇人,被林烽侧身一枪托砸翻,紧接着补上一枪。另一个鬼子则和那个捡石头反抗的半大男孩扭打在一起,被随后冲下来的战士大牛用刺刀结果了性命。
战斗结束得很快。七八个日军,除了两个见势不妙、连滚带爬逃向河床下游之外,其余全部被歼。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却激烈得让人窒息。
硝烟弥漫,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和火药味。两个刚才冲动请战的年轻战士,在冲锋时为掩护乡民,被流弹擦伤了胳膊,鲜血直流,但他们脸上却带着兴奋和痛快。
劫后余生的三个乡民,瘫坐在地上,望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却救了他们性命的陌生人,仿佛在做梦。那个老太太率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要磕头:“恩人!恩人啊!谢谢恩人救命之恩!”
年轻妇人和男孩也跟着跪下,泣不成声。
林烽赶紧上前,一把搀起老太太:“老人家,快起来!使不得!我们是打鬼子的队伍!”
“打鬼子的队伍?”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期盼,“你们……你们是哪部分的队伍?是八路军吗?”
林烽看着眼前这三张饱经苦难、充满希冀的脸,又看了看周围围拢过来的、同样面黄肌瘦却眼神坚定的战士们,他深吸一口气,用清晰而有力的声音回答:
“我们是太行游击队!专打日本鬼子,保护老百姓!”
“太行游击队……”老太太喃喃重复着,眼泪涌了出来,“俺们是山下王家庄的……三天前,鬼子进了村,烧了祠堂,抢光了粮食,还杀了……杀了好多人啊……”老人泣不成声,那年轻妇人也抽噎着补充着村里的惨状。
听着乡民的哭诉,战士们都沉默了,拳头攥得紧紧的,日军的暴行再一次刺痛了每个人的心。
这时,那个半大男孩怯生生地从怀里掏出半个黑乎乎、掺着大量麸皮的糠饼,递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受伤战士:“叔……你……你吃……”
那战士看着那半个能照出人影的糠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肚子里咕噜直叫,但他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不……不……娃,你留着,你留着吃……”
其他战士也都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尽管饥饿像虫子一样啃噬着他们的胃。队伍里有一条铁律,是林烽一次次用行动强调的——“群众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红薯,一个窝头,也得拿钱买!谁要是白拿白占,就别怪我林烽不讲情面!”
林烽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走到那老太太面前,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五块磨得发亮的银元。这是队伍最后的一点经费,是准备在最危急时刻换粮食救命的。
他将这五块银元,郑重地塞到老太太颤抖的手里:“老人家,这钱你拿着。赶紧回村,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乡亲,买点粮食,买点药,救伤员……鬼子可能还会再来,你们……要小心。”
老太太看着手里的银元,又看看林烽和他身后那些面黄肌瘦的战士,眼泪流得更凶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这钱,对这支看起来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的队伍意味着什么。
“队长,鬼子跑了两个,怕是会引来大队人马,咱们得赶紧转移!”老耿警惕地观察着河床下游的方向,提醒道。
林烽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三个千恩万谢的乡民,果断下令:“收拾战场,补充弹药(从日军尸体上),立刻转移!”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比之前更加匆忙,却也似乎注入了一种无形的力量。他们踏着血迹未干的山路,扛着伤员,背负着更沉重的责任,消失在太行山苍茫的暮色之中。
身后,那三个被救的乡民,久久跪在山坡上,朝着队伍消失的方向磕头。太行游击队这个名字,和那五块沉甸甸的银元,如同一颗种子,在这血与火的乱世中,悄然埋进了他们的心里。而这声在绝境中喊出的“救命”,以及那毫不犹豫的回应,成为了这支新生游击队,在太行山深处踏出的,浸透着血性与温度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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