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下行。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从拍卖场带出来的紧张和刚刚注入的焦糊味。李沐言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下颌线绷得死紧。刘子怡下意识地想握住他的手，触手却一片冰凉，他反手用力攥了一下，旋即松开，那力度几乎捏碎她的指骨。
奥迪A8L像离弦之箭冲向郊区的精仪厂。越靠近，空气里的烟味越浓，天色被一种不祥的橘红色映亮。远远就能看到厂区上空翻滚的浓黑烟柱，如同一条狰狞的恶龙。
厂区大门外已乱成一团。闻讯赶来的记者、看热闹的人群、哭喊着的真正老员工（与之前拍卖厅捣乱的那批截然不同）、维持秩序的警察…各种声音混杂，吵得人头皮发麻。沐言科技的安保人员组成人墙，死守着入口，老赵手下那几个面孔冷硬的退伍兵格外显眼，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混乱的人群。
车刚停稳，姚兴启就连滚带爬地扑过来，胖脸上满是黑灰和汗水，声音带着哭腔：“李总！三号仓库…全完了！那是放核心设备的地方啊！火太大了，消防队说里面化学原料多，不敢强攻…”
李沐言没理会他，一把推开阻拦的警察，大步冲向火场方向。热浪扑面而来，灼得皮肤发痛。三号仓库已是一片火海，巨大的钢结构棚顶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不时有燃烧的碎屑轰然坠落。消防水龙带像巨蟒般蜿蜒在地，高压水柱冲入火场，却如同杯水车薪，瞬间被蒸腾成一片白雾。
“李总！危险！不能过去！”现场消防指挥试图阻拦。
李沐言猛地停下脚步，站在警戒线边缘，火光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疯狂跳动。他死死盯着那吞噬一切的烈焰，额角青筋暴起，那不是绝望，是一种近乎狰狞的愤怒和…冷静到极点的审视。
他忽然转身，目光如刀般刮过姚兴启：“仓库清单！原始的和我们接收核对后的，立刻拿来！还有今晚所有值班记录、出入登记、监控录像备份（如果还没被烧毁或删掉）！”
“啊？…是！是！”姚兴焕连滚带爬地跑向临时指挥部。
张舒窈正在和消防指挥官以及赶来的区领导快速交涉，语气强硬：“…必须尽全力保住相邻的一号和二号仓库！里面是即将交付的军工订单精密件！损失将是战略级的！…对，怀疑是人为纵火，我已经报警并要求经侦和刑侦介入…”
刘子怡则迅速组织带来的财务和行政人员，就地搭建临时指挥点，笔记本电脑接上备用电源，开始核算这场意外火灾直接带来的资产损失、保险赔付额度、以及可能引发的连锁债务反应。“联系保险公司！立刻启动预理赔程序！通知所有关联供应商，精仪厂订单交付可能延迟，协商方案…”
李沐言接过姚兴启哆嗦着递来的文件，就着冲天的火光快速翻阅。他的目光在一处停顿——原始清单与接收清单上，关于三号仓库一批特种冷却剂的记录存在细微差异。接收清单上标注“少量留存自用”，而原始清单显示这批冷却剂极易燃，且存量不小。
“当值仓库管理员呢？”他声音森寒。
“控制住了！在那边车里！”一个安保主管立刻指向不远处一辆黑色SUV。
李沐言大步走过去，拉开车门。里面坐着一个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的中年男人。
“冷却剂怎么回事？”李沐言单刀直入，毫无铺垫。
男人猛地一颤，眼神躲闪：“我…我不知道…就是按规定存放…”
“规定？”李沐言俯身，逼近他，火光映照下他的脸如同修罗，“规定让你把足以炸平半个厂区的易燃品，‘少量’堆在核心设备旁边？谁让你修改清单的？说！”
那强大的压迫感几乎击垮了对方。男人嘴唇哆嗦着，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是…是陆…陆少以前的人…他们逼我的…说只要听他们的，等我下岗了给我儿子安排工作…不然就…就…”
果然！残余的陆家势力！他们根本就没想留下这个厂子！拍不到，就彻底毁掉！哪怕拖着几百员工和周边环境一起下水！
就在这时，火场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轰鸣！地面都为之震动！是那些冷却剂被引爆了！烈焰猛地窜高数十米，引燃了邻近仓库的棚顶！
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和哭喊！
“一号库！保护一号库！”消防指挥对着对讲机嘶吼，声音都变了调。那里面的精密部件，一旦被高温或水浸，立刻报废，违约金和信誉损失将是天文数字！
混乱中，李沐言却异常冷静。他猛地看向厂区东南角：“老厂的备用消防深井泵还在不在？”
姚兴启一愣：“在…应该在！但几十年没用了…”
“带人去！立刻启动！接水管，不要喷仓库顶，喷仓库之间的空地和墙体！制造隔离带！快！”他吼出的命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对这片厂区的了解远超旁人。
姚兴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带着几个懂机械的老工人和安保冲了过去。
李沐言又夺过消防指挥的扩音器，对着乱糟糟的人群和消防员喊道：“放弃三号库！全力保一号、二号库！水源集中！组织工人协助搬运沙土构筑隔离壕！能动的都上！”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瞬间压下了恐慌。现场仿佛找到了方向，消防力量集中，工人们在组织下也开始行动起来。
深井泵在老工人们的奋力抢修下，竟然真的发出沉闷的轰鸣，浑浊却有力的水柱喷涌而出，有效地阻挡了火势向一号库的蔓延。
天快亮时，大火终于被控制住。三号仓库彻底化为一片冒着黑烟的废墟和扭曲的金属骨架。一号和二号仓库保住了，虽然外墙被熏得漆黑，但内部核心无恙。
朝阳升起，光芒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厂区，疲惫不堪、浑身湿透污浊的人们，以及李沐言沉默却挺拔的身影。他脸上沾着烟灰，西装早已不成样子，但那双眼睛，在晨曦中亮得惊人。
张舒窈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低声道：“纵火嫌疑确定了，那个管理员全撂了。陆家那个副手，在逃。但证据链够了。”
刘子怡也过来，声音沙哑：“初步损失评估…很大。但核心资产和订单保住了，保险理赔如果能快速到位，加上我们原有的资金…能撑住。”
李沐言没说话，只是拧开水瓶，仰头灌了几口。冰水划过喉咙，压下那丝血腥气。
他走到那片还在冒烟的废墟前，弯腰，从滚烫的灰烬中，捡起一小块扭曲的、但依稀能看出精密齿轮形状的金属残骸。
他握紧那块滚烫的废铁，任灼痛传入掌心。
“清理废墟。”他转身，声音平静，却带着重铸一切的决心，“三天后，新厂区规划设计图，我要看到第一稿。”
灰烬之下，并非终结。而是野心被烈火烧灼后，更加坚不可摧的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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