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靠山屯周围啊，都是山。
每到夏秋时节，山间的野菜与山货便格外丰盛。
野菜有婆婆丁、荠麦菜、黄花菜等；山货则有蘑菇、蕨菜、木耳、榛子等等，其中尤以榛蘑最为出名。
如今在黑龙江，野生榛蘑即便是在大型超市，也要卖到近百元一公斤。
即便退回到七八十年代，它也绝对是样好东西——用榛蘑炖小鸡，哎呀，那味道，鲜美得简直难以言表。
文化大革命时期，靠山屯曾下放来一位老师，咱们之前也提过，是从北京来的，姓王，大家都叫他王老师。
他带着妻子作为“臭老九”被下放到这偏远山村。
王老师学识渊博，一看就是个有本事的人；他爱人也和气友善。
屯里老百姓非但没有歧视他们，反而处处照顾，不但安排了住处，家家还都帮衬些东西，帮他们把家安顿下来。
王老师每天去学校上班，他妻子则不时到卫生所帮帮忙。
据她说，自己原先在北京某家大医院工作。
他们住的地方离大队学校不远，西院就是虎子家，离三子家也就三百多米。
王老师跟三子爸算是同事，因此三子妈也特别照顾王老师的爱人。
在他们来到靠山屯的第一个秋天，某日刚下过秋雨，正属农闲，屯里人没什么事，纷纷上山采蘑菇。
除了自家吃之外，大多晒成干菜，有的送给城里亲戚，有的拿出去卖点钱换些零花。
总之，那正是采蘑菇的好时节。
王老师的爱人见屯里人天天上山，男女老少都采回不少蘑菇，心里很是羡慕。
有邻居偶尔送来些新鲜蘑菇，她与王老师尝过后总觉得意犹未尽，于是也萌生了跟村里妇女一同上山的念头。
她就去找虎子妈，请她带上自己。
虎子妈爽快答应：“那还不简单？我给你找个筐，明儿要是再下雨，咱们几个就一块上山！”
说好之后，王老师的爱人便天天盼着下雨。
秋雨频仍，两三天就有一场。
这天清晨刚下过雨，虎子妈和几个妇女就来找王老师的爱人。
她特意换上一身旧衣服，头上包了围巾，拎起虎子妈准备的筐，跟着大伙儿一起进了山。
靠山屯东、西两边都是山，山势不高，唯有南山较为辽阔。
他们这次去的正是大南山。
这座山分为两个隆起的大山包，有些老百姓戏称它为“大屁股山”。
正因为离屯子远，这里的山货也格外丰富。
清晨雨歇，林间雾气未散，一进林子，采蘑菇的人没多久就浑身湿透，凉意袭人。
可一见到蘑菇的身影，大家便顾不得湿冷，兴致顿时高涨起来。
尤其是王老师的爱人，第一次采蘑菇，格外兴奋。
采蘑菇有个规矩：人与人不能离得太近，但也不能太远。
一般各自在发现的区域采摘，离得太远又怕林中有野物出没，一不小心容易受惊甚至受伤。
因此大家虽然分散，却始终保持在能互相呼应的距离。
虎子妈特意没离王老师爱人太远，怕她第一次进山容易走丢，总在不远处时不时喊她一声。
忙活了一上午，眼看差不多了，大家决定下山。
为保持蘑菇新鲜，还得用榛子叶、树枝遮在筐上。
所有人清点齐了，便一道往回走。
一路上女人们叽叽喳喳，热闹得很。
虎子妈问王老师的爱人：“您采了多少啊？”
王老师的爱人筐上也盖着树叶，她有点得意地说：“我没采多少，但我专挑好的、好看的、新鲜的采！”
虎子妈听了笑起来：“看您说的，刚摘的哪有不好鲜的？您可真有意思！”
大家说笑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屯子。之后便各自回家。
王老师的爱人毕竟是城里人，爱干净，回家先洗洗涮涮。
刚收拾完，虎子妈就送来两颗小白菜和一碗农村大酱，跟她交代：“新鲜蘑菇得摘净，用开水焯一下。
做的时候把白菜切片放进去，白菜能解毒，还提鲜。
然后用大酱焖上，最好加点红辣椒。
再做点二米饭，哎呀，香得能把你吃撑！”
说罢放下东西就走了。
王老师的爱人就按虎子妈说的，做了二米饭，又炖了蘑菇酱。
没一会儿香味就飘了出来。
上山走了一上午，早就饿了。
本来想等王老师下班一起吃，可实在忍不住，看他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就先给自己留了一些，打算先吃几口。
结果王老师下班回来，边走边喊：“采了多少？饭做好没？饿坏我啦！”
喊了几声没人应，他觉得奇怪，进屋一看，顿时吓傻了——
只见妻子倒在炕上，嘴角挂着白沫，桌上还有半盆蘑菇酱和半碗饭。
王老师魂飞魄散，一把抱起妻子就往卫生所跑。
老大夫一看患者脸色铁青、嘴唇发黑，还吐白沫，立刻说：“这是中毒了，吃啥了？”
王老师语无伦次地说：“我刚到家……不知道她吃啥了……今天她们上山采蘑菇了……估计是吃蘑菇了……”
老大夫说：“那就是了，赶紧催吐输液！”
两人联手抢救，输到第二瓶液时，王老师的爱人终于醒了。
她虚弱地问：“老大夫，之前别人送的蘑菇吃了都没事，今天一起采蘑菇的人家也做了，怎么别人没事，就我中毒？
难道蘑菇也欺负外地人？”
老大夫笑了：“哪有这种事！是你自己采的蘑菇有问题。
你不是专挑好看的吗？越鲜艳的蘑菇越有毒！
就跟毒蛇一样，越漂亮越危险。
你这还算吃得少，加上白菜能解毒，王老师发现得又及时，才没出大事。
以后可记住喽！”
王老师的爱人连连摇头：“可不敢再吃了，吓死了。”
正说着，虎子妈又热情地送来一些新鲜蘑菇，还耐心地教她分辨哪些能吃、哪些有毒。
最后还递来一个小盆，里面是她自己做好的蘑菇酱，香喷喷的。
“他婶子，输完液再尝点，保准没事！”
可王老师的爱人一看到蘑菇酱，就想起洗胃的滋味，赶紧推辞：“不了不了，真不敢吃了。”
这时王老师端过那碗蘑菇酱，笑道：“你不吃我吃，看着就香！”
大家一看他这样，都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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