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影业2010年度战略发布会已近尾声。
多功能厅内，镁光灯的残影似乎还烙印在空气中，混合着香槟的微醺与人们激昂的议论，构成了一片成功的喧嚣。
记者们心满意足地收拾着器材，行业伙伴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刚刚公布的、那份堪称野心勃勃的年度片单，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对合作的渴望。
李扬被几位重要的投资人围着，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应对自如。
他目光扫过全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对青锋这艘航船未来的航向，愈发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巧妙地穿过人群，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快步走到了李扬身侧稍后的位置。
是陈思诚！
他耐心地等李扬与当前一位投资人结束寒暄，间隙立刻上前半步，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李总，关于《误杀》的筹备，我有些具体的、细节上的想法，想跟您单独汇报一下，您看现在方便吗？”
这个借口找得极好。
作为新片《误杀》的指定导演，在发布会后与公司掌门人深入探讨创作细节，合情合理，显得他陈思诚敬业且富有想法。
李扬侧头看了他一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层精心准备的“专业”外壳，直抵内核。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好，去我办公室谈。”
李扬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工作交流。
他朝周围的投资人略带歉意地点头示意，便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办公室方向走去。
陈思诚立刻跟上，亦步亦趋，像一条终于等到主人召唤的、心思活络的猎犬。
穿过略显嘈杂的走廊，步入那间视野开阔、装修简约却气场强大的办公室，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闹，也仿佛为接下来的对话设定了一个更为私密，也更为微妙的舞台。
“坐。”
李扬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平静地落在陈思诚身上。
“说吧，《误杀》有什么新想法？”
他开门见山，仿佛真的在期待一场关于悬疑叙事、人物塑造的专业探讨。
陈思诚半个屁股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身体前倾，双手有些不自觉地搓了搓膝盖。
他没有立刻回答关于《误杀》的问题，反而脸上堆起更加恳切的笑容，话锋巧妙地一转：
“李总，工作的事稍后说。我……我是想先替宝强，再好好谢谢您！”
“哦？”李扬眉梢微挑，顺手拿起桌上的紫砂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见李扬接了话茬，陈思诚立刻来了精神，语气也变得生动起来：
“您是不知道！宝强那边一收到信儿，知道能参与咱们青锋的项目，还是《人在囧途》这种绝对围绕他打造的角色，当时在电话里，那声音激动得……”
“我都怕他手机拿不稳！”
他模仿着王宝强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腔调，惟妙惟肖：
“‘思诚哥！真嘞？李总真点名让我演？”
“俺……俺这不是做梦吧？”
“你可得替俺好好谢谢李总！俺一定好好演，拼了命也得演好！绝不给李总、给青锋丢人！’”
陈思诚演完，自己先感慨地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推心置腹”：
“李总，说实在的，您是明白人。”
“宝强他，不容易啊。”
他开始细细剖析，语气带着几分兄弟情深的唏嘘。
“是，《天下无贼》里的傻根让他出了名，可那戏份才多少？说到底还是个镶边的配角。”
“后来他也想往港圈发展，试过了，但那边……水太深，能给到他的，要么是类型化严重的丑角，要么就是露个脸的工具人。”
“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一些小的艺术片里打转，或者在不痛不痒的商业片里当个点缀。”
“他那一身的喜剧天赋，那种天然的草根劲儿，一直没找到一个能让他彻底放开，真正挑大梁的本子。”
陈思诚说到动情处，甚至轻轻拍了一下沙发扶手。
“所以这次《人在囧途》！”
“完全是为他量身定做！”
“老板和民工，一路囧事，这核心戏眼、笑料包袱，全压在他身上！”
“这对宝强来说，不是简单一个角色，这是……这是雪中送炭，是知遇之恩啊李总！”
他一番话，有情有义，有事实有分析，既抬高了《人在囧途》这个项目对王宝强的独一无二性，又不着痕迹地再次表达了感激，姿态放得极低。
李扬始终安静地听着，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始终未曾褪去。
他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垂钓者，看着鱼儿在水中围着饵料游弋、试探，却迟迟不提鱼竿。
等陈思诚一番慷慨陈词暂告段落，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李扬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附和了一句：“宝强是个好演员，值得更好的机会。”
然后，就没下文了。
他不问“那你到底想说什么”，也不接“《误杀》”那个话头，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陈思诚，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独幕剧。
陈思诚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
他预想中，李扬至少应该顺着话头问一句“那你呢？你对后续项目有什么想法？”，或者直接点破他的小心思，给他一个表态的机会。
可李扬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这种沉默的注视，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心慌。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之前那种“兄弟情深”的悲情叙事，在这沉默的注视下，开始显露出一丝刻意和尴尬。
陈思诚感觉自己的后背似乎有点冒汗。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那点迂回战术，在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却已执掌庞大电影帝国的男人面前，简直如同透明的一般。
再绕下去，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笑。
心一横，陈思诚深吸一口气，收起了脸上所有表演痕迹，表情变得坦诚，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李总……”
他声音低沉了些，语速也放慢了。
“我……我也不跟您绕弯子了。”
“我承认，我这点小心思，肯定瞒不过您。”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李扬：
“我确实……也特别喜欢《人在囧途》这个本子。”
“一方面，是为宝强高兴；
另一方面，我也是真想跟我这好兄弟，正儿八经地合作一次，把他身上那股劲儿，通过我的镜头给彻底激发出来！”
他赶紧找补，表忠心似的强调。
“当然！《误杀》我肯定百分之二百投入，保证给您拍出彩，绝不敢有半点马虎！”
“我就是……就是贪心了一点，想问问您……公司后续，还有没有类似……就是既能发挥我的长处，又能让宝强这块宝发光的好本子？”
“要是有，我……我提前排队，立军令状都行！”
图穷匕见。
他终于把真正的目的说了出来。
不是要推掉《误杀》换《人在囧途》，李扬已经拍板决定了的事，他可不敢忤逆。
他只是想在《误杀》之后，再求一个能与王宝强深度合作的好项目。
李扬听完，脸上那玩味的笑容终于放大了一些，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看着陈思诚，用一种慢悠悠的、带着明显戏谑的语气说道：
“哦……原来你这么喜欢《人在囧途》啊？”
陈思诚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李扬接着便轻描淡写地扔出一颗“炸弹”：
“那行，这事也好办。”
“我去跟饶小志导演商量一下，你做做牺牲，把《误杀》让给他来导，你呢，就安心去拍《人在囧途》。”
“怎么样？这不就合了你的心意了？”
“别！别别别！李总！这绝对不行！”
陈思诚瞬间慌了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他双手乱摇，脸涨得通红，刚才那点“决绝”彻底变成了惊慌失措。
“李总，我不是这个意思！”
“《误杀》我太想拍了，你给的初始结构太好了，那本子我已经琢磨很久了，非线性叙事，多重反转，心理博弈，太对我的路了！我……我……”
他急得语无伦次，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我就是贪心，两个都想要……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唉！”
他憋了半天，看着李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自己彻底落入了对方的节奏，像个被看穿所有把戏的小丑，颓然坐回沙发，哭丧着脸，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副吃瘪的样子，与几分钟前那个侃侃而谈、情深义重的他判若两人。
李扬看着他这副模样，终于不再逗他。
火候到了，再逗下去，就真伤人了。
他脸上的戏谑之色缓缓收起，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沉稳与淡然。
“好了，回去吧。”
李扬的声音平和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
“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从你跟我进办公室起，我就清楚你肚子里唱的哪一出。”
陈思诚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一丝希冀。
李扬继续说道，语气变得郑重：“《误杀》是你证明自己能力的关键一步，必须给我扎扎实实拍好，不能有半点闪失。明白吗？”
“明白！明白！李总，我一定拍好！”陈思诚如同听到了特赦令，忙不迭地点头。
“至于你和宝强……”
李扬顿了顿，看着陈思诚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缓缓给出了那颗期盼已久的定心丸。
“《误杀》之后，我给你准备一个本子。”
“这个本子，既能发挥你构建悬疑叙事的特长，又能让宝强的喜剧天赋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
“甚至，能形成一个极具生命力的系列。”
“主体思路我已经差不多想好了，等时机合适，自然会交给你。”
峰回路转！
柳暗花明！
陈思诚的心情如同坐了一场疯狂的过山车，从谷底瞬间冲上云端！
巨大的惊喜让他一时有些懵，随即而来的是汹涌的感激和狂喜。
“李总！谢谢！太谢谢您了！”
他猛地站起来，对着李扬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您放心！《误杀》我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您的信任和栽培！”
李扬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去吧，好好准备《误杀》。”
“是！是！李总，您忙！我先出去了！”
陈思诚连连应声，退后几步，这才转身，几乎是脚下生风地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李扬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的街景。
他想起脑海中那个关于“神探”与“结巴少年”组合的模糊构想，嘴角泛起一丝真正的笑意。
陈思诚的圆滑与野心，王宝强的质朴与天赋，是真的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青锋的航船已经启程，而这些性格各异、才华横溢的导演与演员，正是推动这艘巨轮破浪前行的、最重要的风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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