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里那哀婉的曲调,如同断线的珍珠,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便彻底消散在沉寂里。
终于,李睿哲动了。
他的动作很慢,很僵硬,仿佛一个生了锈的机器,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带着岁月的艰涩。
他没有抬头,只是用那只布满了厚茧和刀痕的手,又一次,轻轻地拂过画中女子的脸颊。
他的目光,依旧盯在那幅水墨画上,仿佛那里才是他灵魂的归宿。
“当年,日寇入侵,国家战乱。”
他的声音响起,沙哑得像是被风沙磨砺了千百年的岩石。
他像是在对李浩说,又像是在对画中人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整个国家,烽烟四起,山河破碎。我们这些所谓的古武家族,也站到了命运的岔路口。”
“有的,选择挺起脊梁,用祖上传下来的拳头和兵器,去扞卫这片土地。”
“也有的,软了骨头,觉得大势已去,便摇身一变成了侵略者的走狗,该死的叛国贼,反过来将屠刀对准了自己的同胞。”
李睿哲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愤怒,也没有鄙夷,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
“你爷爷,那时候还是李家的家主。”
他缓缓说着,目光却没有离开画卷,仿佛在透过那层宣纸,回到了当年。
“他带着李家最精锐的一批子弟,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了那场席卷全国的解放战争里。”
李睿哲的声音顿了顿,端起酒杯,却发现早已空了。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出征前,他在李家祠堂里,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只说了一句话。”
“李家的血,可以流尽在战场上,但李家的骨头,绝不能软。”
“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李浩静静地听着,这些尘封的往事。
在他的认知里,李家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修炼、不断变强的家族奋斗史。
他从未想过,在这背后,还烙印着如此沉重深刻的国仇家恨。
“而我,”
李睿哲的视线,落在了画中那个文质彬彬,戴着圆形眼镜的自己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分不清是自嘲还是怀念的弧度。
“我来到了西区,在那个烟雨朦胧的古镇,化身成了一名教书先生。我的任务,是秘密组织当地的革命力量,反抗侵略。”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书房的墙壁,穿透了时间的洪流,回到了那个小桥流水,乌篷船影的江南水乡。
“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你娘。”
提到那个“娘”字,李睿哲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那是一种深埋在骨髓里的温柔,却又被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包裹着。
“那时候的我,不过二十出头,就踏入先天之境,天资卓绝,心高气傲。”
他缓缓地说着,像是在解剖自己的灵魂。
“我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的主角,以为凭我一人之力,就能改变这个世道,就能改变那场残酷的战争。”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佝偻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萧索。
“可我渐渐发现,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我所谓的惊世修为,在那冰冷的枪炮和无情的战火面前,又能庇护得了几人?”
“直到最后我才明白,一个人能保持本色,不被这个疯狂的世界所改变,就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功了。”
“我以为,只要我变得更强,就能护她一世周全,可最后就连爹这个宗师境的高手都死于残酷的战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一同叹出来的气息。
“……我什么也没能留住,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最后一句话,轻得像是一缕青烟,却重重地砸在了李浩的心上。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父亲为何如此严苛,为何总是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
那不是坚硬,那是用无数个日夜的悔恨与自责。
他将自己所有的柔软和温情,都连同那个叫“母亲”的女人,一同埋葬在了过去。
他用一身的严厉和威严,筑起了一座高墙,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因为他怕。
他怕自己再也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的痛苦。
所以他逼着李浩变强,用最严酷的方式,近乎残忍地磨练着他,就是希望他将来,能拥有自己当年不曾拥有的,那种足以守护一切的力量。
希望他,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
李浩只觉得鼻头一酸,一股热流直冲眼眶。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笨拙的安慰。
“我……”
一个字出口,却再也说不出第二个。
在这样深可见骨的悲伤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半晌的沉默。
李睿哲终于缓缓地,将自己的思绪从那幅画里抽离了出来。
他慢慢转过身,那双曾经让李浩不敢直视的眼睛,此刻却多了一层化不开的疲惫和悲凉。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是第一次认真地审视他。
然后,他用回了那熟悉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腔调,问道:
“你可是对功法有不解之处?”
是一种将刚刚不小心泄露出的脆弱,重新用坚冰封存起来的姿态。
他还是那个威严的李家家主,刚才那个在画前流泪的男人,仿佛只是李浩的一场错觉。
可李浩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心中那股如同闪电般划过,要为萧雪儿争取一个未来的决绝和勇气,此刻已经被父亲那沉重的过往压得粉碎。
在父亲那真实的,足以压垮一个人的痛苦面前,任何算计和说辞,都显得那么虚伪和可笑。
他的气势一泄千里,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支支吾吾地说道:
“爹……我……我已学兵器武学,想要……想要一个带着武器的随身侍女。”
他说完,便不敢再抬头,准备迎接那意料之中的,雷霆万钧的呵斥。
书房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李浩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怦怦”狂跳的心声。
许久,他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了然。
“你是为了雪儿那个小姑娘来的吧。”
李睿哲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轰!
李浩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脸颊,他豁然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一丝被看穿的惶恐。
父亲……他怎么会知道?
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思,原来在自己父亲面前,竟是如此的透明,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
他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解。
李睿哲没有再逼问,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让我考虑考虑。”
说完,他便不再看李浩,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幅水墨画。
等待,是此刻最磨人的酷刑。
李浩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
他感觉父亲的每一秒沉默,都是在对他进行一场无声的审判。
父亲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自己为了一个身世不清,家族破落的女孩,而荒废了心思吗?
他会觉得,自己这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吗?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希望渺茫。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李睿哲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他的目光,依旧凝视着画中那个笑容温柔如水的女子,仿佛在征求她的意见。
(作者:到这里李浩凑齐了天时(父亲在书房看画时候),地利(书房),人和(母亲的“同意”)。)
“可以。”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可以让她做你的随身侍女。”
李浩猛地愣住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以?父亲……竟然同意了?
这怎么可能?他甚至没有听自己解释一句,甚至没有质问自己和雪儿的关系,就这么……同意了?
“但是。”
李睿哲的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你的修炼,要更加刻苦。”
他的目光,终于从画上移开,如两柄利剑,直刺李浩的眼睛。
“从今天起,在你现在修炼的基础上,再加一倍的量。”
再加一倍!
李浩心头一震。他现在的修炼量,本就已经是李家年轻一辈中绝无仅有的,是精英弟子的三倍有余。每日修炼下来,都感觉浑身筋骨欲裂,内力耗尽。如果再加一倍……那已经不是刻苦,而是自残,是足以让任何一个武者走火入魔的疯狂行径!
李睿哲将儿子眼中的震惊尽收眼底,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他这么做,有两层考量。
其一,他要看看,自己的儿子,为了那个女孩,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愿意付出何等的代价。
他想知道,李浩这份想要保护人的心情,究竟是少年人一时冲动的荷尔蒙,还是一种可以烙印进骨子里的,真正的担当。
当年,他就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力量还不够,才最终……
其二,他要用这极致的压力,逼出李浩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
他这个儿子,天赋极高,心性也坚韧,但终究还是缺少了一点东西。一点……不惜一切,也要守护某样东西的,疯魔般的执念。(作者:不疯魔,不成活)
他要将儿子锻造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而不是一把仅仅锋利的宝剑。
至于走火入魔的风险?
只要自己还在,就算李浩一脚踏入了鬼门关,他也有信心,能把他硬生生给拽回来。
毕竟自己可是改修了木属性的顶级古武功法。
李浩的震惊,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立刻挺直了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回应道:
“好的,爹!我会加倍修炼!”
他的声音,无比的响亮,无比的坚定。
别说加一倍,就是加两倍,三倍,又如何?
只要能让雪儿脱离那个地狱般的家,只要能让她待在自己身边,不再受到任何欺辱,那么一切的代价,他都愿意承受。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重量。
——我以为,我能守护住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
他不想再让父亲失望。
更不想让自己,成为第二个父亲。
“很好。”
李睿哲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欣慰,有期许,也有一丝淡淡的,隐藏在严厉之下的心疼。
书房内,李睿哲缓缓拿起那个已经空了的白瓷酒杯,又为自己斟满。
他看着画中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仿佛在对她低语。
如果你还在,也会赞成我的决定吧。
一滴清澈的液体,再次滑落,滴入酒杯之中,漾开一圈,无人知晓的涟漪。
(请注意:作者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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