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厢房内,一根红色蜡烛在古旧的木桌上静静燃烧,昏黄的光晕将四壁染上了一层暖色,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愈发浓郁的离愁。
墨寒盘膝坐在蒲团上,烛火摇曳,将他清秀俊朗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倒映着跳动的火焰,也倒映着满室的不舍。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他住了整整二十年的厢房,最终落在了围坐在他身边的师兄们身上。
净明师兄、净心师兄、净尘师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从他记事起就陪伴在他身边的亲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杂着众人呼吸间的暖意。墨寒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味道,多想让时间就此停驻,让这一刻化为永恒。
“小师弟,还记得你小时候吗?那么丁点儿大,话都说不清楚,整天跟在净明师大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
净心师兄笑着开口,试图用回忆冲淡离别的伤感,可眼底的笑意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那份酸楚。
“是啊,”
一向寡言的净尘师兄也难得地开了口,声音有些发闷,
“那时候教你罗汉拳,你总站不稳,没一会就倒下,还哭鼻子,非要师父抱才肯起来。”
“胡说!我什么时候哭过鼻子?”
墨寒强笑着反驳,鼻头却不受控制地一酸。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初次习武时的艰辛,汗水浸透僧袍,肌肉酸痛得连筷子都拿不稳,是师兄们轮流为他按摩推拿,用最朴实的方式鼓励着他;
他想起了夏日午后,大家偷偷跑到后山溪流里摸鱼,结果被师父发现,罚他们一起挑水念经的狼狈与快乐;
他也想起了冬日雪夜,众人围着小小的炉火,听师父讲述山外的故事,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好奇的光……
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二十年的喜怒哀乐,都浓缩在了这间小小的厢房里,浓缩在了这摇曳的烛火中。
每多说一句话,就多一分眷恋,每多回忆一件事,就多一分不舍。
他多想时间能因此而放慢脚步,哪怕只是一瞬,也好。
可无论他如何不舍,时间就像无形的水,一直在指缝间悄然流逝,冰冷而无情。
“小师弟,明日还要赶路,早些歇息吧。”
不知过了多久,始终沉默的净明师兄终于开口。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墨寒的肩膀,那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悲伤与沙哑。
师兄们见状,都沉默了。
他们知道,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抚平离别的伤痛。
众人默默地起身,一个个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墨寒的肩膀,然后悄无声息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将这最后的宁静留给了他。
疲惫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墨寒再也抵挡不住那排山倒海般的困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
再睁眼时,窗外已是一片清蒙。
一夜无梦,却比做了任何噩梦都更让人疲惫。
墨寒缓缓坐起身,心中那份沉重的感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随着这新一天的到来,变得愈发清晰和真实。
他沉默地穿好布衣,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就像过去二十年的每一个清晨一样。然后,他背起了那个早已收拾好的包袱。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空荡荡的厢房,然后毅然转身,拉开了房门。
清晨的寺院格外宁静,空气中带着山林特有的湿润与清新。
墨寒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过庭院,走向大殿。
大殿内,佛像庄严,宝相慈悲,高高在上,俯瞰着尘世众生。氤氲的檀香缭绕不绝,如同信徒们千百年来不曾断绝的祈愿。
圆觉大师身披一袭崭新的明黄色袈裟,脖颈上挂着一串佛珠,早已端坐在殿中的蒲团之上。
他身如古松,威仪自生,那双目中蕴藏的慧光,仿佛能洞悉三千世界,看透人心轮回。
墨寒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在师父面前停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袍,随即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他俯下身,额头与冰冷的青石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咚!”
“咚!”
每一个叩首,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带着无尽的感激与不舍。
“师父……我……走了”
那双通红的眼眸里,强忍了一夜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滑落。
圆觉大师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弟子,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难以掩饰的波澜。
他发出一声悠长的轻叹,那叹息声中,饱含着慈悲、疼惜与无奈。
他伸出手用宽大的袈裟衣袖,轻轻地、温柔地,为墨寒拭去脸上的泪珠。
“痴儿,”
圆觉的声音清晰地在他心头回荡。
“你不是孤身一人,也并非无根浮萍。”
圆觉大师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也无比坚定。
“放心去飞吧。无论你飞得多高,走得多远,在你身后,归缘寺永远灯火长明,永远是等你回来的家。”
这句承诺,如同一道最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墨寒心中大半的阴霾与恐惧。
家……
是啊,无论他去向何方,归缘寺,永远是他的家。
墨寒缓缓站起身,用衣袍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泪眼模糊地转向早已站在一旁的净明师兄。
“师兄,我……”
他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全都堵在了喉咙里,被那汹涌的离愁死死卡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而对面的净明师兄,早已是泪流满面。
这位一向老实沉稳、如兄如父的大师兄,此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脑海中,一幕幕画面飞速闪过。
那是墨寒幼时,他手把手地教他罗汉拳的起手式,一遍遍纠正他错误的动作;
那是在无数个清晨,他监督着墨寒在瀑布下锤炼肉身,看到师弟咬牙坚持时,眼中的欣慰与骄傲;
那是在生活中,他无微不至的照料,天冷了提醒他加衣,生病了为他端去汤药……
二十年的相处,二十年的兄弟情谊,早已深深刻入骨髓。
他嘴唇微微翕动,同样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也一样,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个动作。
净明猛地上前一步,伸出结实的双臂,狠狠地、用力地,与墨寒拥抱在了一起!
这个拥抱,没有丝毫的保留,沉重得让墨含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个拥抱,包含了二十年的兄弟情谊,包含了所有的不舍与担忧,也包含了最真挚的祝福与期盼。
良久,两人才缓缓分开。
随后,墨寒与站在净明身后的众师兄一一挥手道别。
他们的眼中,无一例外,全都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有的师兄走上前来,像净明一样,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
有的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还有的,只是默默地对着他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鼓励与祝福。
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这无声的行动。
墨寒强忍着再度汹涌上来的泪意,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大殿中的师父,看了一眼身前的师兄们,然后猛地转身。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坚定而沉重地,向着山门,向着那未知的山下走去。
清晨的钟声在此刻悠然响起,浑厚而绵长,回荡在整座西山。
这是送别的钟声,也是祈福的钟声。
圆觉大师始终端坐在大殿之内,透过敞开的殿门,他深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略显单薄却又无比坚定的身影。
当那道身影消失在山门拐角处时,这位修为已达宗师、心境早已古井无波的老人、老迈的脸庞上,也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了一行浑浊的清泪。
对于墨寒,他不仅仅是弟子,更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师父二字,代表的是师也是父。
他何尝不想将墨寒永远留在身边,将他庇护在归缘寺的羽翼之下,让他远离尘世的纷扰与危险。
但他知道,他不能。
那是对墨寒父亲墨青云那舍生取义的托付的辜负,更是对墨寒未来的阻碍与束缚。
这一天,归缘寺的主持圆觉大师,未曾离开大殿一步。
他盘坐在佛前,整整念了一夜的经书,那沉静而有力的佛号声不绝于耳,仿佛是在为他那远行的弟子,祈求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
山下的客运站,人声嘈杂。
墨寒背着那个简单的包袱,在净明师兄详细的“指导”下,略显笨拙地买好了一张前往林川市的车票。
车厢里,空气混浊,充满了各种陌生的气味。
晃晃悠悠的车身,载着他,缓缓驶离了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驶向那座只在师父口中听说过的繁华都市——林川市。
他没有看身旁那些大声说笑、低头玩着手机的乘客,也没有看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与村庄。
他只是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目光一直投向来时的方向,紧紧地盯着那座在连绵山峦间逐渐缩小、变得模糊的归缘寺。
那座古老的寺庙,在晨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像一位慈祥的母亲,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目送着远行的游子。
那里,承载了他二十年全部的记忆。
那里,是他唯一的家。
直到,最后一抹熟悉的轮廓被山峦彻底遮挡,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墨寒缓缓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
车轮滚滚向前,他的征途,自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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