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的光线比前厅昏暗许多,陈旧的药柜散发着混杂的草药香气。
林德仁转过身,之前在前厅挂在脸上的促狭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墨寒从未见过的凝重。
老人家的腰背似乎在这一瞬间佝偻了几分,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走到一张旧木椅前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反复摩挲着裤子上不存在的褶皱。
墨寒站在原地,没有催促,静静地等待着。
他能感觉到,林爷爷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分量不轻。
“墨小子,坐。”林德仁指了指旁边的板凳。
墨寒依言坐下,后堂里的沉默让他觉得有些压抑。
“小柔这丫头,你觉得她怎么样?”林德仁终于开口了,他看着地面,没有看墨寒。
“小柔很好,活泼开朗,很善良。”墨寒如实回答。
这是他对林小柔最直观的印象,一个永远充满活力的女孩。
“活泼开朗……”林德仁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话语里带着一丝苦涩。
“是啊,在外人看来,她一直都是这样。”
老人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
“其实,这丫头命很苦。在她很小的时候,大概也就五六岁的年纪,南边地震,”
“她爸妈与我一样都是医师,第一时间就报名参加了救援队,去了灾区……”
说到这里,林德仁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停下来,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墨寒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未听林小柔或林爷爷提起过她的父母,只当他们是在外地工作。
“当时很多去救援的都没能回来,其中……也包括她爸妈。”
林德仁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墨寒的心上。
他脑海中浮现出林小柔那张总是挂着灿烂笑容的脸,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还有她工作时偶尔犯迷糊的可爱模样。
原来,在那样的阳光外表下,竟然藏着如此沉重的过往。
“从那以后,她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她变得特别爱笑,见谁都笑,好像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很坚强一样。
“可我知道,那都是伪装。她只是为了,不让我操心。”林德仁的拳头在膝盖上轻轻攥了一下。
“她越是笑得开心,我这心里就越是难受。”
“她把所有的痛苦和脆弱都藏起来了,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任何人看见。这十几年,她一个人撑着,太累了。”
墨寒沉默了。
他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林小柔有时候会对着某些事物发呆。
为什么她对每一个病人都那么体贴入微,那份超乎年龄的善良与共情,或许正是源于她自身的经历。
那份活泼,是她对抗痛苦的铠甲。那份开朗,是她保护自己的伪装。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墨寒胸中翻涌,有怜惜,有心疼,更有一种想要去保护这个女孩的冲动。
“墨小子,你是个好孩子。”林德仁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墨寒。
“自从你来到我们仁医堂,我能感觉到,小柔是真的开心了。”
“她看你的那种样子,是我十几年都没在她身上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伪装的快乐。”
“她会因为你一句无心的话脸红半天,也会因为你的一句夸奖,偷偷高兴半天。”
“她黏着你,缠着你,那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老人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墨寒的感激与认可。
“所以……”林德仁郑重地看着他。
“明天,你们出去玩,不要有任何顾虑。我这把老骨头看一天店,倒不了。”
“你好好陪陪她,让她玩得尽兴,让她知道,有人在乎她,有人会陪着她。”
这一番话,是嘱托,也是恳求。
墨寒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爷爷,您放心。”
林德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站起身,在自己内层的口袋里摸索起来。
片刻后,他掏出了一叠东西,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叠现金,被一张旧手帕包着。
钱的面额有大有小,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甚至还有几张十块的。
所有的纸币都皱皱巴巴的,带着岁月的痕迹,边角已经磨损得有些发毛。
林德仁将这叠钱整理了一下,双手捧着,递到墨寒面前。
“墨小子,拿着。男孩子跟女孩子出去玩,不能小气。”
“想吃什么就买,想玩什么就去,别替我这个老头子省钱。”
他递钱的动作很慢,捧着钱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脸上带着一种忐忑和期盼,似乎生怕墨寒会开口拒绝。
墨寒看着那叠钱,一时间没有动作。
自从他来到仁医堂,凭借高超的医术,药铺的生意确实好了很多。
林爷爷曾几次提出给他涨工资,但都被自己坚定的拒绝了。
因为墨寒很清楚,仁医堂的收入并不宽裕。
林爷爷心善,对于附近那些生活困难的老街坊,常常是只在账本上记一笔,却从不催着要钱。
有时候遇上特别困难的,他甚至会自掏腰包,免去对方的医药费。
这叠钱,对他而言可能并不算多,但对这位固执而善良的老人而言,恐怕是他攒了许久的积蓄。
一股暖流从墨寒的心底涌起,冲散了后堂里所有的沉闷与压抑。
他回过神,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钱,而是将林德仁捧着钱的双手,轻轻地推了回去。
林德仁一愣。
“林爷爷,这钱我不能要。”墨寒的态度很坚定。
“你这孩子……”林德仁有些急了,“这是让你拿去给小柔花的,你怎么……”
“放心吧,林爷爷,我有钱。”
墨寒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明天我会好好照顾小柔的,让她玩得尽兴,您就安安心心地在店里等我们回来。”
林德仁看着墨寒,这个年轻人俊朗的脸上满是真诚与担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叠皱巴巴的钞票,又看了看墨寒。
最终,他把钱收了回去,重新用手帕包好,塞回了口袋。
“好,好。”
林德仁连说了两个好字,脸上的皱纹全都舒展开来,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这小子,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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