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阳穿过层层叠叠的御花园枝叶,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无形的寒意。
鸟鸣婉转,花香馥郁,可对于这群身着锦绣的秀女而言,每一种声响都像是催命的鼓点,每一缕香气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毒。
虞妩华的脚步轻缓而稳定,如同一只混入羊群的孤狼,用最温顺的姿态掩盖着最锋利的爪牙。
她将自己置于队伍的末尾,这个最容易被忽视,也最能纵览全局的位置。
她的视线越过前方一个个摇曳生姿的背影,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前世的此刻。
就是在这里,她以一曲《凤求凰》惊艳四座,引来了那道藏在暗处的龙目。
那短暂的荣光,换来的却是柳淑妃一句轻飘飘的“武将之女,心有沟壑”,自此万劫不复。
丝竹之音,才情之盛,于她而言,不过是引火烧身的催命符。
这一世,她要做一个最无趣、最乏味的木头人。
队伍行至一处汉白玉雕琢的九曲桥,桥下碧波荡漾,锦鲤成群,引得不少秀女发出娇俏的惊呼。
就在这时,走在队伍中段的一名绿衣秀女脚下一个踉跄,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直直地朝前摔去。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手中那柄精致的苏绣团扇脱手而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飘飘地落入了桥下的池水中。
“哎呀!”
“真是粗鄙,走路都走不稳!”
“快看,她的扇子掉下去了,这可是御赐的物件,怕是要被问罪了。”
幸灾乐祸的低语和毫不掩饰的哄笑声立刻响成一片。
那绿衣秀女趴在地上,肩头微微耸动,似在啜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不着痕迹地,透过人群的缝隙,精准地望向了队尾的虞妩华。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助和祈求。
虞妩华的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周采女,柳淑妃安插在秀女中的第一颗棋子。
前世,就是她用同样的方式设计了另一位家世显赫的秀女,那秀女心善,不忍见她当众出丑,上前搀扶,却被容嬷嬷当场以“越序失仪,惊扰圣驾”为由记下大过,直接黜落。
这一局,是冲着她来的。
只要她动一步,踏出队伍的序列,无论出于何种善心,都将是万劫不复。
虞妩华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任凭周采女的目光如何祈求,也未曾移动分毫。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些心思活络的秀女已经察觉到不对劲,那周采女摔得蹊跷,求助的目光也太有目的性。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虞妩华和周采女之间来回逡巡,等着看这出好戏如何收场。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异变陡生!
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从身后撞来,狠狠地砸在虞妩华的肩胛骨上。
那力道之大,让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冰凉湿滑的汉白玉石板在眼前急速放大,她甚至能闻到石板上青苔的腥气。
“啊——”
一声短促而真实的惊叫划破长空。
虞妩华整个人重重地跌跪在地,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坚硬的桥面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世界瞬间天旋地转,剧痛从额角炸开,眼前金星乱冒。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借周采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再由藏在身后的黑手发动致命一击。
这一摔,轻则让她当众出丑,仪态尽失;重则破相毁容,或是感染风寒,不得不抱病退选。
柳淑妃的算计,果然环环相扣,毒辣至极!
在倒地的一瞬间,虞妩华的眼角余光清晰地瞥见了那只飞速缩回去的袖口——绣着一朵小小的木槿花,那是柳淑妃贴身大宫女云袖的标志。
果然是她。
人群发出一阵比刚才更为猛烈的哗然。
这一摔可比周采女那一跤“真实”多了。
容嬷嬷脸色一变,也顾不得还趴在地上的周采女,急忙快步上前。
然而,预想中挣扎起身的愤怒,或是委屈的哭泣,都没有出现。
虞妩华跪趴在地上,身体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她没有抬头,反而像一只受了惊的幼兽,瑟缩着向后退去,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格挡,仿佛面前有什么看不见的恶鬼。
她的眼神失去了焦点,变得空洞而涣散,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喃喃自语:
“别打我……别打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娘亲……娘亲救我……”
她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孩童般的无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碎片,带着令人心悸的破碎感。
整个九曲桥畔,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反应惊得目瞪口呆。
刚才还等着看笑话的秀女们,此刻脸上只剩下错愕和一丝莫名的寒意。
容嬷嬷蹲下身,皱紧了眉头。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撩开虞妩华额前的碎发,只见光洁的额头上只有一片微红,连皮都没破,算不得什么重伤。
可再看她的神情,却见她双目无神,口中依旧胡言乱语,对外界的呼唤毫无反应。
“虞姑娘?虞姑娘?”容嬷嬷连唤了两声,见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禁拧起了眉。
她在这宫里见过的腌臢事比这些小丫头吃过的饭都多,一眼便看出这症状有些不对劲。
“嬷嬷,她……她这是怎么了?”旁边有胆大的秀女小声问道。
容嬷嬷站起身,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方才那一跤受惊过度,心神失了,怕是……有些痴症的兆头。”
此言一出,四下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站在一旁负责记录的小太监阿瑃,一边飞快地在册子上写着什么,一边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同伴嘀咕:“啧啧,真是可惜了这张脸。我可听说,虞将军治军严明,最重颜面,将门之家最忌讳出痴傻孱弱的女儿。这要是传出去,虞将军的脸上可不好看啊。”
他的声音虽轻,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恰好路过此处的内侍总管王德全的耳朵里。
王德全脸色一沉,厉声喝道:“胡说什么!还不快闭嘴!”
阿瑃吓得一哆嗦,立刻噤声。
趴在地上的虞妩华,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她无人看见的脸庞上,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冰冷而决绝。
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当晚,夜凉如水。
最新一期的选秀名册被张贴了出来。
昏黄的宫灯下,秀女们伸长了脖子,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很快,有人在最末尾的名单里,看到了那个刺眼的名字。
“虞妩华——待定偏殿。”
而在名字的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朱批:“愚钝可悯,不足为患。”
消息很快传到了柳淑妃的承乾宫。
她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由宫女伺候着品尝新进的雨前龙井。
听完宫女的禀报,她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嘴角噙着一抹温婉而满足的笑意。
“本宫还以为虞家能养出什么惊才绝艳的女儿,没想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被吓一下就痴了。”她轻抿一口茶,语气慵懒,“也罢,倒是省了本宫一番手脚。”
痴傻之人,如何能固宠?
一个连自己都护不住的废物,又如何为家族助力?
这颗棋子,算是彻底废了。
而在另一头,被安排进最偏僻冷清的待定偏殿的虞妩华,正独自坐在吱呀作响的木床边。
殿内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她缓缓抬起脸,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精致的下颌线。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额上那片已经消退大半的红痕,仿佛在触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疼吗?”她对着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这才刚开始。”
窗外,一轮残月高悬,清冷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格,洒在她身上。
那双原本应该盛满惊恐与迷茫的眼眸,此刻却清明如镜,深不见底。
月光映入她的瞳孔,反射出两点冰冷如刃的寒芒。
这一局,她以自污为刃,成功将自己从柳淑妃的必杀名单上划去,被归为“无用”一类,暂时保全了性命。
可这“胜利”的代价,却是被打入冷宫无异的偏殿,彻底远离了权力的中心,更远离了天子的视线。
一个被判定为“痴傻愚钝”的弃子,一个被安置在被人遗忘角落的幽魂。
夜色渐深,皇城深处的钟声悠悠传来,预示着新的一日即将来临。
那是决定所有秀女最终命运的时刻。
而她,一个连名字或许都不会被天子记起的“病人”,又该如何在这盘死局中,让那个高高在上、从不信情爱的帝王,主动将目光投向她这颗早已被丢弃的棋子?
长夜漫漫,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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