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冷香阁外厚重的霜华已将石阶冻结成一片惨白。
安姑姑浸在寒意里的骨头终于发出了断裂般的脆响,她整个人垮塌下去,一夜的紧绷化作决堤的泪水。
她招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来的。
五年前,她唯一的儿子在京城最大的赌坊欠下巨债,走投无路之际,一个自称丞相府老仆的人找到了她。
代价是,她需在每月初五酉时三刻,于宫中不起眼的西侧门那棵老柳树下,从第三块松动的青砖里,取走一包香料,再悄无声息地送入内务府香料库的待检区。
她从未敢多问一句那香料的用途,只当是柳淑妃娘家为了巩固恩宠耍的手段。
直到昨夜,那张无意间瞥见的密信残页,如一道惊雷劈开了她五年的麻木——“北境马蹄声近”。
她这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传递的不是争宠的香料,而是通敌的信引。
白芷的笔尖在纸上疾走,将安姑姑的哭诉一字不漏地录下。
供词末尾,安姑姑颤抖着按下血红的手印,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瘫软在地。
白芷不敢耽搁,立刻将供词呈报给了由虞妩华暗中主导的香案稽查组。
虞妩华接过那张尚带着安姑姑体温的供词,指尖轻抚过“初五酉时三刻”那几个字,一种混杂着血腥与悲凉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前世,正是这个时辰,柳淑妃第一次向萧玦进献那让她魂断宫闱的“夜兰息”,一分一秒,毫厘不差。
原来从那时起,这张通往地狱的大网就已经悄然张开。
“崔司香,”虞妩华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劳烦配合,即刻调取过去半年所有‘夜兰息’的入库记录,与各宫申领后的实际使用量进行比对。”
命令传下,整个稽查堂立刻高效运转起来。
不过半个时辰,崔司香便带着厚厚的卷宗与一个密封的竹筒匆匆返回,她的脸色异常凝重。
“贵嫔娘娘,您看,”她摊开账目,“柳淑妃宫中申领‘夜兰息’的数量,远超其日常熏香的消耗。多出来的部分,全部以‘焚祭先祖,驱邪避秽’为名目记档,不知所踪。”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只竹筒,一股极淡却刺鼻的气味逸散而出。
“这是臣在清理第三窑陈年香膏时,于废料底层发现的残留物。经过反复检测,臣在其中发现了微量硝石与硫粉混合的痕迹。”崔司香压低了声音,眼中是掩不住的惊骇:“贵嫔娘娘,这根本不是香,这是军中早已禁用的‘信药’!”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此物点燃后,烟气可借风势飘出十里之外。若按照特定的节奏与间隔进行焚燃,便能组成一套军中常用的‘烽讯编码’,用以传递最紧急的军情。”
虞妩华眸光骤然冷冽如冰。
原来如此,她用满宫的袅袅香风,作北境游骑的军令号角。
好一个柳淑妃,好一个丞相府!
萧玦亲临稽查堂时,堂内气氛已降至冰点。
他一言不发地接过所有卷宗,铁青着脸一页页翻阅。
当他看到那张密信残页的复印件,尤其是上面那句触目惊心的“兄速备老臣名录”时,一股滔天的怒火混杂着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这是政变,是内外勾结,意图颠覆他萧氏的江山!
然而,狂怒之下,一个巨大的疑团浮现在他心头。
“为何偏偏是虞氏揭发?”他锐利的目光扫向垂首立于一旁的崔司香,声音里带着帝王独有的审视与威压,“她不过一个痴傻美人,如何能识得这其中的关窍?”
崔司香立刻上前一步,呈上一组用显影药水处理过的香灰照片。
“陛下请看,”她恭敬地解释,“这些是柳淑妃宫中香炉内的残灰,经过处理后,其中的结晶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星图状排列。这种编码方式,只有对照早已失传的古籍《香律志》才能破解。”
她微微抬眼,迎上萧玦探究的视线,不疾不徐地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而虞贵嫔前些时日病中,时常‘梦中呓语’,反复提及‘兰死香生’四字。臣后来查证,这正是《香律志》失传篇目的开篇铭文。”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敬畏,“臣斗胆猜测……贵嫔娘娘,或许是被先人托梦,才得此警示。”
话音刚落,虞妩华便在白芷的搀扶下“适时”登场。
她身披一袭霞红色斗篷,怀中抱着鎏金手炉,脸色苍白,步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朝着萧玦盈盈一拜,声音轻得像羽毛:“陛下,臣妾昨夜……又梦见母亲了。”
“她站在一片大火里,火光映着她的脸,她对臣妾说,真正的凶手,从来不是那个点燃香火的人,而是那个眼睁睁看着香一直烧下去,却无动于衷的人。”虞妩华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抬起纤细的手指,遥遥指向明霞夫人被查封的居所方向,“陛下,那边的香……还在烧。您闻到了吗?那不是花香,那是北境的风沙味,干燥、腥烈,带着铁锈的气息。”
萧玦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个味道……他确实曾在某个被梦魇惊醒的深夜里嗅到过,一模一样。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处理边境奏报过多,心神劳累所致的幻觉。
他猛地从座椅上站起,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击碎。
他厉声下令:“来人!即刻搜查明霞居所所有香具,尤其是那些带有蝶形镂空的铜炉,任何一个夹层都不能放过!”
半个时辰后,结果传来。
暗卫在一只看似寻常的仿西域祭炉的底部夹层中,查获了一张用油纸包裹的完整密图。
图上赫然标注着北境七处重要关隘的布防虚实,旁边另附一条清晰的暗线传递计划——每月初五,以宫中申领的“夜兰息”为号,于高处点燃三短两长之焰,以此通知边境的接应者,可以展开行动。
铁证如山。
萧玦盯着那张足以让大胤王朝半壁江山陷入战火的图纸,久久不语。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落针可闻。
最终,他转身回到案前,提起朱笔,笔锋重得几乎要划破纸背:“柳氏女善妒成性,蛊惑君心,更兼私通外敌,图谋不轨,即日起削其妃位,除去玉牒之名,打入冷宫幽禁,待三司会审,查实所有党羽后,明正典刑,论斩!丞相府即刻闭门待勘,任何人不得出入!”
退朝的路上,长长的宫道上只剩下萧玦与他心腹太监的身影。
他忽然停下脚步,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那心腹太监悄然来到虞妩华的帐中,躬身传递了一句口谕:“贵嫔娘娘,陛下说,今夜的香,要点得久一点。”
帐内,虞妩华正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摘下鬓边的珠花。
她闻言,吹熄了身前的烛火,昏暗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冷的笑意:“好啊,那就让他再梦一次……梦见我活着的样子。”
窗外,最后一瓣被夜风催落的墨兰花瓣,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西侧门那棵老柳树下,那块曾藏着无数秘密与罪恶的青砖之上。
夜色渐深,虞妩华却毫无睡意。
白芷端来一碗安神的热汤,轻声道:“娘娘,忙了一整日,喝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虞妩华的目光从汤碗上滑过,那清澈的汤水中倒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轻得仿佛自语:“从鼻息而入的祸患,尚能寻踪觅迹。可有些东西,一旦入了口,要再想挖出来,可就难了。”
白芷端着碗的手微微一僵。
娘娘这话,意有所指。
她忽然想起,御膳献珍宴上的风波还未平息,那六位至今仍缠绵病榻、人事不省的妃嫔,究竟是中了什么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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