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司香殿内,空气中浮动着千万种草木枯荣的气息。
虞妩华纤长的手指捻起一小撮银灰色粉末,那是由整块天外陨铁耗费七日夜,在绝对密闭的石室中反复碾磨而成,触手生凉。
这便是“星尘粉”,是她计划中最关键,也最凶险的一环。
“娘娘,真的要这么做吗?”崔司香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她看着那粉末,仿佛看见了悬在脖颈上的利刃,“若是被发现,我们……”
“没有如果。”虞妩华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将星尘粉均匀地撒入一尊巨大的铜鼎中,鼎内是为六宫统一配给的“清心引”基底香料。
“成,则故人归;败,则我们去见故人。没什么不同。”
她的冷静感染了崔司香。
崔司香深吸一口气,接过虞妩华递来的玉杵,开始以一种特定的韵律缓缓搅拌,确保每一丝星尘粉都与香料完美融合,不留丝毫痕迹。
虞妩华则亲自监督着分装与封炉,在每一份送往各宫的香炉底签上,用特制的无色墨水印下了一枚极小的蝴蝶暗纹。
那墨水遇热才会显形,也只有虞家旧部中负责情报的“墨蝶”,才识得这浴火重生的蝴蝶,是“主归”的死令。
次日清晨,白芷领着一队宫中女史,手捧文书,巡检各宫的香料分发情况。
一切都井然有序,直到队伍行至一条宫道岔口。
这条路,一头通往七皇子府,另一头,则是禁军西营的操练场,是沉砚每日往返的必经之路。
一声惊呼,一名年轻女史脚下“一滑”,手中捧着的朱漆木匣应声落地。
匣盖崩开,里面并非分发给各宫的清心引,而是满满一匣颜色稍深的“备用香”。
香料碎块与粉末洒落一地,恰好铺在路中央。
“怎么如此不小心!”白芷厉声呵斥,脸上却无半分真的怒意,只是迅速组织人手清扫。
但她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定了一个正从远处走来的身影。
沉砚一袭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
他行至近前,脚步忽然一顿。
空气中弥漫的香气与宫中惯用的熏香截然不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奇异的草木腥气。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地面上狼藉的香料残渣,最终俯身,用一方丝帕捻起几块最大的碎屑,仔细包裹好,不动声色地收入怀中。
白芷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皆是面沉如水,却在瞬间完成了信息的交换。
当天下午,沉砚便将残香样本送到了太医院萧珩的秘室。
而隔日一早,崔司香奉命去太医院领取一些常规药材,恰好“路过”昨夜泼洒香料的宫道。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凑近地面闻了闻,随即脸色大变,惊呼出声:“糟了!这气味……是西域的‘梦露草’!”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当值的太监和侍卫听得一清二楚。
“此草平日无碍,可一旦遇到雨水或重露,便会化为奇特的浓雾,经久不散!清明祭天大典在即,若因此扰了仪式,可是通天的大罪!”
“梦露草”之说瞬间引起了恐慌。
宫正司立刻派来一队洒扫夫,对那片路面进行了地毯式的清理,甚至掘地三尺,将沾染了香气的泥土尽数铲走,运出宫外销毁。
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三名动作麻利的洒扫夫,在将废土装车时,悄悄将几块沾满香料粉尘的碎石藏入了袖中。
他们是沉砚麾下“赤鸢”组织的死士,真正的目标,并非那子虚乌有的“梦露草”,而是虞妩华故意洒下、混有特殊药引的信香。
四月廿九,清明。
天坛之上,九十九座青铜香炉依九宫八卦之位列阵。
虞妩华一身素白宫装,亲手点燃了第一炉“清心引”。
香烟袅袅升起,汇成一股巨大的白色烟柱,直冲云霄。
她以“为国祈福,需心诚意足,烟火不绝”为由,命司香殿的宫人不断添续香料。
原本只需一刻钟的焚香仪式,硬生生被她延长到了半个时辰。
烟柱如一道通天彻地的怨诉,在晴空间巍然矗立,久久不散。
祭坛高台上,皇帝萧玦微微皱眉,他瞥了一眼那过于“茁壮”的烟柱,冷声问:“今日的烟,为何如此绵长?”
身旁的内侍总管连忙躬身答道:“回陛下,虞贵嫔说,此乃‘续命香’。烟势越是绵长不绝,便越能佑我大萧国祚,万寿无疆。”
“续命香?”萧玦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她倒是越来越懂朕的心病了。”他对于一个内心被恐惧与猜忌占据的帝王,“国运”与“长寿”的诱惑,足以让他容忍这点小小的“僭越”。
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身后的勤政殿檐角最高处,一只伪装成祈福风铃的铜制小鸟,正随着微风缓缓转动。
那是青鸾前日冒死挂上去的微型光信号接收器。
风铃内部,一枚小巧的刻度盘,正在精准地解析着某种肉眼无法捕捉的频率。
与此同时,远在北境三百里外,一座早已废弃的孤峰驿站上。
一名身着破旧兵甲的独臂老兵,正颤抖着举起一面磨得锃亮的铜镜。
铜镜边缘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包浆,镜面却光可鉴人。
他艰难地调整着角度,将镜面对准南方天际。
许久,一片微弱至极的光斑,终于在他的视野中跳动起来,忽明忽暗,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
老兵浑浊的双眼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亮,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扔下铜镜,冲到早已熄灭的烽台边,用火石点燃预备好的残炭与狼粪。
片刻之后,一道浓烟冲天而起。
他用一块巨大的湿毡布,按照记忆深处的约定,奋力地遮挡、释放——三短,两长。
这曾是当年夜兰关被围时,虞家军向外求援的“夜兰息”密码。
如今,反向的信号,成了虞家残部蛰伏多年后,重新集结的号令。
独臂老兵望着那道传向更北方的烟,用仅存的左手,在身旁的石碑上,重重刻下六个字:“墨兰开,归期定。”
当夜,长信宫的灯火亮至深夜。
虞妩华在摊开的《梦录·卷壹》上,写下最后一笔:“四月廿九,信火重燃,七关应动。他们回来了。”
她轻轻合上用鲛绡作封皮的册子,走到窗边,推开窗,遥望北方深邃的星空。
那里,仿佛有父亲坚毅的眼神在注视着她。
她轻声呢喃:“父亲,这一局,女儿替您执棋。”
同一时刻,七皇子府的地下密室中,烛火通明。
沉砚站在一幅巨大的王朝全域地图前,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赤鸢密探传回的情报。
他蘸着特制的红色墨水,在地图上十二个不起眼的州、府、关隘之上,逐一画下红点。
那十二个红点,如十二颗淬毒的钉子,精准地钉在了大萧王朝的咽喉要道之上,宛如一张无形巨网,在黑暗中悄然收紧,只待执网人一声令下。
深宫的夜,寂静得能听见更漏滴落的声音。
虞妩华送走了前来汇报消息的白芷,独自坐在妆台前,卸下满头发钗。
铜镜里映出的面容清冷如月,却在眼底深处藏着一团不灭的火。
她想起今日祭天时,萧玦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和他那句被内侍传回来的话——“她倒是越来越懂朕的心病”。
心病……
虞妩华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镜面,嘴角勾起一抹幽深的笑意。
是啊,一个多疑的帝王,最怕的不是沙场上的敌人,而是枕边的鬼魅,与自己日渐衰败的身体。
白日里的“续命香”只是一个引子,真正能送入他口中的东西,才是一把能打开所有宫门的钥匙。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声音轻得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夜长,梦多,君心难安。身为臣妾,总该为陛下分忧解难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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