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西阁初夜,烛影摇红。
风从檐下掠过,吹得纱帘轻舞,那串新挂的鎏金铃铛叮然作响,声音清脆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虞妩华倚窗而坐,指尖缓缓抚过铃舌——那枚被巧妙改造成的微型铜哨,正随着晚风发出低频的鸣动,像是一道无形的信令,穿越千山万水,落向北境孤驿深处某座残破烽台上的旧部耳中。
她唇角微扬,眸光幽邃如井。
这一声风铃,不是装饰,是号角。
白芷悄然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只青瓷小盒,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主子,昨夜焚毁之灯灰烬已析出残文。”她低声禀报,将盒中一片焦黑纸屑取出,“崔司香正在调配新药汁,可令显字延后三刻,专为下次‘意外’准备。”
虞妩华接过那片灰烬,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随即轻轻一笑。
火能烧尽证据,却烧不尽人心里的记恨。
她起身走到案前,打开那本看似寻常的《梦录·卷壹》,翻至末页,将灰烬小心贴上,又提笔补全了那句未竟之言:
“丞相夜召北使,图谋不轨;鼓断旗焚,血偿不过。”
墨迹干透那一刻,她眼中寒光一闪,仿佛看见前世母亲战死沙场时帅旗崩塌的烈焰,听见族人被押赴刑场时镣铐撞击的冷音。
她合上书册,从中取出一枚刻有蝴蝶暗记的铜片——那是虞家军中密传联络的信物,唯有少数残存旧部识得。
她没有犹豫,抬手投入熏炉。
铜片落入火焰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嗤”声,旋即化为一抹暗红。
“让陆九知道,”她轻声道,声音几不可闻,“火种未熄。”
窗外风止,铃声渐歇。
但虞妩华知道,有些东西,已经顺着风传出去了。
次日清晨,天光初透。
宫人们清扫昭阳殿西阁门前时,惊觉落叶竟被扫成一道奇异纹路——线条交错如阵,弧转有度似旗展,分明是军中才有的传令旗语。
小太监们围在一旁窃语:“这像不像打仗时打的信号?”话音未落,冯都尉巡防至此,目光一扫,脸色骤变,当即下令杖责二十,打得那人当场昏厥。
消息迅速传开,众人这才明白:这偏阁虽小,却已成禁地。
而阁内,虞妩华正对镜梳妆。
铜镜映出她一张娇艳欲滴的脸,眉目含春,眼神却空茫如雾。
宫女捧来胭脂盒,她伸手去拿,忽地手腕一颤,盒子倾倒,殷红粉末洒满梳台,宛如泼洒的鲜血。
“红……”她喃喃低语,指尖沾了点胭脂,慢慢抹在唇边,“像烧过的旗子……”
宫女心头一紧,慌忙上前擦拭桌面。
“美人莫要说这话,不吉利……”
虞妩华却忽然咯咯笑出声来,笑声天真烂漫,像是个不懂世事的孩子。
她歪头望着宫女,眼睛亮晶晶的:“皇上喜欢干净的地方,是不是?”
宫女僵住,不知如何作答。
她不知道的是,这句话出口之时,勤政殿内的萧玦正批阅奏章,听到近侍低声禀报西阁异状,笔尖一顿。
“她说什么?”
“回陛下,美人说……皇上喜欢干净的地方。”
萧玦沉默良久,忽而冷笑一声:“一个痴傻之人,怎会一夜之间让冯都尉亲自镇守门前?又怎知朕最厌秽乱?”
他掷笔起身,步入静思轩。
内侍奉上一叠厚厚的册子——虞妩华入宫以来所有言行记录,事无巨细,皆有存档。
他一页页翻看,目光最终停在中秋夜那一行:
【戌时三刻,美人突扑龙靴前,泣诉“鼓声没了”,神情癫狂,泪流满面。】
他的指腹缓缓摩挲过那行字,眸色深沉如渊。
近侍低声请示:“此档陈旧,是否焚毁?”
“留着。”他淡淡道,声音低哑,“她若真是痴傻,怎会选在鼓声最弱时提起‘鼓信’?又怎会在疯语之中,偏偏咬准‘穿紫袍者’?”
烛火跳了一下。
萧玦闭目靠向椅背,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跪在地上、发髻散乱的女人。
她的眼泪是真的,颤抖也是真的,可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清明,却比刀锋更利。
他忽然开口:“查一查,昨夜西阁熏的是什么香。”
“是安神的苏合香,另加了一味蜜制沉蕊。”
“沉蕊?”他睁开眼,“那香料燃尽后,灰中有何异样?”
近侍迟疑:“奴才……未曾查验。”
萧玦冷笑:“去查。还有,派人盯着西阁檐铃。那声音,不太对劲。”
夜风再起时,整座皇宫都尚未察觉,一场无声的棋局早已铺开。
而在那烛影深处,虞妩华对着铜镜抿唇一笑,将最后一缕青丝挽起。
风穿过窗棂,拂动帘幕,也拂过她袖中藏着的一张薄纸——上面用蜜丸描画的路线图,正指向北境某处废弃驿站。
她轻轻哼起一段旋律,调子荒腔走板,却隐约透出铁马冰河的杀伐之气。
远处,一片乌云正缓缓遮住月亮。
第49章 偏阁有风,吹不散龙涎香(续)
雨夜如墨,宫墙在闪电撕裂天际的刹那显出狰狞轮廓。
雷声滚滚而来,仿佛自北疆压境的战云,一路碾过皇城琉璃瓦顶,震得檐角兽首低吼。
西阁内烛火未熄,一豆昏黄映着虞妩华侧脸,她指尖捏着蜜丸,慢条斯理地塑成一个小人模样——头微垂,袍角翻卷,像极了昨夜冯都尉跪报时的姿态。
唇边哼着的曲调荒腔走板,却是虞家军中传唱百年的《破阵谣》:“铁蹄踏雪碎,孤鼓唤魂归……”每一声都藏在风雨间隙里,细听竟与檐铃共振,嗡鸣不止。
门扉轻响,白芷掀帘而入,发梢滴水,在青砖上洇开一圈暗痕。
“主子,云婕妤到了,说是染了风寒,特来讨一碗安神汤。”
虞妩华眼也不抬,只将手中蜜人轻轻搁在案角,又拈起一颗新丸,柔声道:“请进来吧,这雨夜里还能记得我,真是姐姐有心。”
不多时,云婕妤裹着素色披风步入,面色苍白,眉间似有忧思。
她目光扫过那盏正冒着热气的茶,迟疑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昨夜风雨交加,我竟做了个怪梦。”她语气轻缓,却字字斟酌,“灯火如血,烽烟蔽野,北疆……像是又要打起来了。”
虞妩华终于抬眼,眸光清澈如初生婴孩,带着几分懵懂笑意:“姐姐也看到了?我也梦到了呢。”她捧起茶盏递去,声音软糯,“娘说,紫袍人偷了鼓,撤兵令没人听见……十万将士困死沙场,好可怕呀。”
云婕妤接过茶,指尖触到杯壁温润,目光却倏然凝住——茶水清浅,杯底釉彩却赫然烙着半枚蝴蝶纹记,羽翼残缺,却与军中秘传信物隐隐相合。
她心头剧跳,几乎握不住那盏。
可虞妩华已转开头去,继续捏着手中的蜜人,一边哼唱,一边笑嘻嘻地说:“姐姐喝吧,这是我亲手泡的,加了沉蕊香,最能安神。”
那一瞬,云婕妤忽然明白:这不是示好,是试探。
一个“痴傻美人”不会无故提及母亲、战鼓、紫袍;更不会用一只茶盏,送出一道生死密语。
她强作镇定,轻啜一口茶,喉间苦涩漫开,不知是药味,还是命运压来的腥甜。
“多谢妹妹照拂。”她放下茶盏,起身告辞,脚步虚浮如踩云端。
走出西阁那一刻,雨势更急,她回头看了一眼——窗纸上,虞妩华的身影静静坐着,像一幅不动声色的画,而那檐铃,在风雨中轻轻颤动,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叮”。
与此同时,内造坊深处,黑影掠墙而过,袖中利刃寒光一闪,直扑存放《灯髓录》摹本的铜匣。
然而推门瞬间,却发现门户紧锁,门环上贴着封条,朱印赫然是崔司香亲笔:“灯油测试,三日禁启”。
刺客怒极,转身欲退,足下一滑,竟踩中埋于青石缝隙间的细铜线。
刹那间,西阁檐下铃铛轻响,音波穿雨破雾,竟顺着特殊编排的铃舌结构,化作一段断续却有序的节奏——三短一长,正是虞家旧部传递“敌近”的警讯。
勤政殿耳房内,萧玦猛然睁眼。
他本就未曾入睡,斜倚榻上翻阅那份厚厚的言行录,指腹一遍遍摩挲过“鼓声没了”四字,如同抚摸一道陈年旧伤。
此刻铃音入耳,他眸色骤深,猛地坐起。
“去查。”他低声下令,嗓音如刀刮过寒铁,“是谁教她这等手段?又是谁,让她知道朕会在今夜派人去查内造坊?”
老内侍跪伏在地,冷汗涔涔:“陛下……当真要派两队暗卫守她睡榻?一个疯女人……”
“她不是疯。”萧玦冷笑,披衣起身,立于窗前望向风雨中的昭阳殿西阁,“她是怕朕不信她演的戏。可她不知道——朕最感兴趣的,从来不是她有多痴,而是她装得有多真。”
风再起时,一道惊雷劈落,照亮西阁檐角那只鎏金铃铛——其内壁极细微处,刻着一行小字,唯有虞家人识得:
“鼓未绝,魂不散。”
而池塘淤泥之下,某件被岁月掩埋之物,正悄然露出一角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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