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行宫连日阴云压顶,乌鸦绕檐哀鸣,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将至。
西阁昭阳殿内,烛火摇曳,映得虞妩华侧脸轮廓如瓷般冷艳。
她指尖翻过最后一道奏折副本,忽地一颤——那墨字如针扎进瞳孔。
“即日起彻查前大将军虞远山通敌案,三日内呈证定谳。”
她呼吸骤停,心口似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
前世此诏书落于春末,彼时她已借势布局,暗中疏通刑部老吏,拖延卷宗调阅七日,方换来一线生机。
可如今,竟提前了整整半季!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她闭目沉思,脑海中飞速回溯近日行迹:焚印谢权、拒受凤仪赏赐、夜夜诵经抄佛——她本欲以“痴傻”姿态退居幕后,避嫌自保,岂料这番“无争”,反倒成了催命的引信?
萧玦多疑成性,越是不动声色之人,越令他寝食难安。
她收锋藏锐,却似在无声挑衅他的掌控。
更可怕的是,这道密令出自兵部转呈,朱批确为御笔无疑。
不是试探,是杀局已启。
她睁开眼,眸光凛冽如霜刃。
若任其发展,不出三日,伪造的边关密信便会从刑部底档中“意外”翻出,坐实虞家勾结北狄之罪。
届时父兄斩首,母姐没入掖庭,而她……仍会跪在乾清宫外求情,换来的却是帝王一句冰冷:“朕念旧情,赐你全尸。”
不——这一世,她绝不再跪。
窗外雷声滚滚,暴雨倾盆而下,天地混沌一片。
虞妩华起身,褪去华服,换上灰袍侍女衣,将长发绾成粗髻,面上扑些脂粉遮掩气色。
白芷早已打探清楚:刑部随驾密档房设于行宫东偏院,杜司簿嗜酒如命,每夜必偷饮私藏桂花酿,醉后常忘锁侧门铁栓。
她悄然出阁,踏雨而行。
雨水浸透裙角,寒意直透骨髓,但她步履稳健,如同暗夜中的猎手。
守卫果然昏昏欲睡,侧门虚掩,一丝腐木与陈纸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密档房独有的味道,也是死亡与生机交织的战场。
铁柜林立如墓碑,她凭记忆疾行至第七列第三格,“北境军报残卷”赫然在目。
抽屉拉开,泛黄纸页中夹着一封未归档的密信,边角盖有伪制的虞家火漆印。
她正欲撕毁,耳畔忽闻铁靴踏水之声!
厉昭到了。
他一身玄袍,眉目冷峻如刀削,身后跟着谢霜刃,目光如鹰隼扫视四周。
虞妩华屏息缩身,心跳几乎与雷声同步。
来不及了——她猛地掀翻油灯,火舌瞬间舔上堆积的竹简,浓烟腾起,遮蔽视线。
“走水了!”厉昭怒喝。
混乱中,她蜷身躲入高柜夹缝,袖中密信紧贴胸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脚步声逼近,灰尘簌簌落下。
谢霜刃弯腰拾起一枚珍珠耳坠——正是她故意遗落的障眼物。
“此处有人来过。”他声音冷得不含一丝情绪。
“搜!”厉昭下令。
就在柜门即将被拉开之际,殿外传来尖细嗓音:“圣驾亲临——”
灯火晃动,帘幕翻飞。
萧玦披蓑而入,雨水顺龙纹披风滴落在地,汇成一小滩幽光。
他手中提着一盏青铜灯笼,火苗在他瞳中跳动,映出几分鬼魅般的深意。
他没有看火场,没有理厉昭,甚至未曾扫视满室狼藉。
他的目光,直直钉在角落那道阴影里。
“出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风雨与喧嚣。
虞妩华缓缓站起,湿发贴面,双唇青紫,浑身颤抖如风中枯叶。
可她抬眸时,眼中无惧,只有一片沉静的湖,倒映着他模糊的影。
萧玦一步步走近,靴声沉重如鼓点。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抬起手,拂开她脸上湿发,动作轻得近乎温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
她垂首,嗓音微弱:“奴……奴婢奉命巡查夜值,见火起,想救……”
“撒谎。”他打断她,声音低哑,“你不怕火,怕的是这份密信。”他忽然伸手,探入她袖中——她未躲,任他取出那封已被汗水浸软的纸页。
他展开一看,眼神骤然一凝。
那是虞家“通敌”的铁证,此刻却静静躺在一个“痴傻”美人掌中。
良久,他缓缓合拢手掌,将密信揉作一团,投入身旁火盆。
火焰猛地蹿高,照亮他半张面容——那一瞬,虞妩华看见了某种陌生的东西,在他眼底燃烧,像是愤怒,又像是……痛惜?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你知道毁了它,等于向朕宣战吗?”
她低头,睫毛轻颤,像濒死蝶翼:“奴婢……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雨还在下,火光渐熄,殿内只剩两人对峙的身影,如同命运交锋的棋子,终于正面相撞。
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虞妩华心口又泛起那阵奇异的温热——仿佛有谁在她耳边低语:
“你看,他也开始为你破例了。”回程的马车在泥泞山道上颠簸前行,车帘垂落,隔绝了外界风雨,却关不住这方寸之间的死寂。
虞妩华蜷坐角落,湿发未干,寒意如蛇缠绕四肢百骸。
她低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那双手方才还紧攥着足以倾覆家族的密信,此刻却苍白无力,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忽然,一只大手覆上她的指尖。
滚烫。
那温度如烙铁般刺入骨髓,虞妩华浑身一颤,几乎要缩回手,却被牢牢钳住。
萧玦就坐在对面阴影里,面容半隐在昏暗中,唯有眼底映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幽光浮动,似有烈火在深处燃烧。
“你说,我要是放了你爹,会不会被人说妇人之仁?”
他的声音低哑得近乎破碎,不似质问,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场久藏于心的挣扎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他凝视着她,目光深不见底,仿佛要穿透那层痴傻柔弱的假面,直抵她藏匿千里的魂魄。
虞妩华指尖微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疼痛稳住心神。
她在脑海中飞速权衡——此刻若示弱,便再无翻身余地;若强硬,又恐激起他帝王逆鳞。
可她不能退,哪怕一步。
她缓缓抬眸,唇瓣轻启,嗓音微弱却清晰,一字一句,皆是从前世梅树下剜心刻骨的记忆中复刻而来:
“奴婢觉得……陛下心里早有答案。”
话音落下的一瞬,空气仿佛凝固。
萧玦瞳孔骤然收缩,喉结剧烈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撞进胸腔,冲垮了层层设防。
他死死盯着她,眼神从震惊到震怒,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与灼热交织。
那不是帝王看妃嫔的眼神,而是一个曾亲手将所爱之人推入地狱的男人,在面对命运轮回时的惊悸与不甘。
他松开了她的手,却并未移开视线。
车厢内沉默如深渊,唯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在黑暗中悄然纠缠。
虞妩华垂首,心跳如鼓。
她知道,那一句旧语,已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只有真正共历生死之人才知晓的私语——那夜梅花纷飞,她跪在雪中为他披衣,他说:“朕不愿做无情之人。”而她答:“陛下早已情深,只是不肯承认。”
如今,她将这句话原样奉还,不是动情,而是攻心。
她不信他会有慈悲,只信他会因执念失控。
夜半,昭阳殿烛火熄灭。
虞妩华独坐铜镜前,青丝披散,面色惨白。
忽地,心口一阵温热涟漪荡开,宛如春泉破冰,无声蔓延至四肢百骸。
紧接着,一道低语毫无征兆地在耳畔响起,陌生、缥缈,却又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这一次,别逃。”
她猛然捂住嘴,冷汗涔涔而下,脊背僵直如弓。
这声音——不属于她的记忆!
前世从未有过!
更诡异的是,每当她回想萧玦握住她手的那一瞬,胸口便如潮水般涌起暖流,仿佛体内多了另一颗心脏,正与某个遥远的存在共振跳动。
那感觉既温柔又恐怖,像有一根无形的线,正在悄然缝合两颗本该敌对的心。
她颤抖着起身,从枕下取出一本暗红封皮的手札——《往生录》,那是她重生后记录因果、推演命途的秘典。
指尖蘸墨,她在空白页角落写下一行极小的字:
“金手指似生异变,或因情劫将启。”
笔尖顿住,墨迹未干,窗外忽有一道惊雷劈落,震得梁上尘灰簌簌而下。
铜镜中,她的倒影微微晃动,而在那一闪即逝的光影里,竟似有另一个她,唇角含笑,眼底无悲无喜,静静望着现实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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