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注,昭阳殿的琉璃瓦上溅起层层水雾。
虞妩华坐在铜镜前,指尖轻轻抚过唇线,未施胭脂的脸色苍白如雪,却掩不住眼底那一抹冷焰般的光。
她彻夜未眠。
窗外雷声滚滚,仿佛天穹裂开一道口子,将前世的记忆倾泻而下——毒酒入喉的灼痛、家族覆灭时的火光、还有那道冰冷圣旨落下时,萧玦面无表情的眼。
可今晨醒来,她忽然明白了。
不是他要查虞家,而是他想看她动。
萧玦加速彻查兵部旧案,步步紧逼,看似是要铲除她背后的势力,实则是一场精心设局的心理试炼。
他在等她反应,等她挣扎,等她露出一丝破绽,哪怕是错手反击,也胜过麻木愚钝。
因为他早已厌倦了满宫皆棋、无人懂他的孤绝。
而她,竟在无意中流露出了那种与他同频的狠决与清醒。
所以他停了刑狱,改了风向,甚至默许她身边的人暗中活动——不是宽恕,是试探。
“他宁愿我是奸细,也不愿我是蠢货。”虞妩华低声呢喃,唇角缓缓扬起,像一朵开在尸骨上的白莲,“因为他在我眼里,看见了‘理解’。”
而这,正是她的机会。
她召来白芷,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去查杜司簿最近常去哪家酒肆,再让人捎话给云娘子,就说……我知道她藏着先帝赐的免死诏。”
白芷眸光一震,低头领命而去。
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捧茶递帕的小婢,而是虞妩华亲手打磨出的利刃,懂得何时沉默,何时出击。
三日后,宫宴开启。
御花园灯火通明,丝竹盈耳,舞姬翩跹如蝶。
各宫嫔妃争奇斗艳,金钗摇曳,香气熏人。
唯有虞妩华,穿了一袭素白衣裙,不施粉黛,静坐于偏席角落,宛如误入繁华的一缕孤魂。
萧玦高坐龙椅之上,目光几次掠过人群,最终落在她身上。
她低眉垂睫,手中握着一杯清茶,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像是全然不知自己正站在风暴中心。
酒过三巡,刑部几位小吏聚在一旁豪饮谈笑。
其中一人正是杜司簿,醉意上头,拍案大笑:“谢大人今夜要去‘松风阁’会人,说是交出一份‘九卿涉逆名录’!啧,这可是抄九族的大罪啊——”
话音未落,身旁同僚猛地扯他衣袖,神色惊惶地扫向四周,硬生生将后半句堵了回去。
虞妩华不动声色,只将茶盏轻轻放下。
三更天,松风阁外风雨未歇。
一道纤细身影悄然翻墙而入,黑纱覆面,动作轻巧如猫。
白芷已在前厅放哨,用迷香调换了杜司簿的佩牌,此刻那枚刻有“刑部文书吏”的青铜令符,正静静躺在虞妩华掌心。
她持假令牌顺利进入暗室,烛火微晃,映出墙上密布的卷宗格架。
她迅速翻找,在第三排最深处抽出一本墨封册子——《九卿涉逆名录》。
纸页泛黄,字迹斑驳,却赫然列着当朝九位重臣的名字,每一人都曾暗通前朝余党,每一人都等着在新帝根基未稳时掀起滔天巨浪。
这份名单一旦公开,朝堂必塌半壁。
虞妩华指尖微颤,并非因惧,而是兴奋。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薄宣纸,一笔一划,飞速誊抄。
每一个名字,每一处批注,都被她牢牢记下。
抄毕,她将原册放回原位,却并未离开。
她走向萧玦平日巡视机要时必经的紫檀匣——那是个雕龙嵌玉的贵重木匣,专用于存放军政密报,由内侍总管亲自掌管,每日寅时开启,辰时呈递。
但她知道今日值守的是谁,也知道那人有个贪杯的毛病。
一个时辰后,名单原件被悄悄塞入紫檀匣底层,夹在两份边关急报之间,位置恰好能被第一眼发现,又不至于显得刻意。
做完这一切,她悄然撤离。
雨仍在下,打湿了她的裙角,却浇不灭她心中燃起的烈火。
回到昭阳殿,她洗净双手,重新对镜梳妆。
这一次,她未涂朱砂,却点了眼角一颗泪痣,妖而不艳,媚中藏锋。
“陛下若知我所为,会如何?”她望着镜中自己,轻声问。
答案不在眼前,而在明日黎明。
而在乾清宫深处,萧玦立于烛影之下,手中正捏着那份从紫檀匣中取出的名录原件。
他盯着那熟悉的字迹边缘一处极细微的折痕——那是虞家密信才有的折叠方式。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发白。
“虞妩华……”他低语,声音沙哑如刃刮铁石,“你到底,想做什么?”
窗外,乌云渐散,残月破雾而出,洒下一地银霜。
一场无声的博弈,已然落子。
翌日,天光未明,乾清宫前已是一片肃然。
虞妩华一袭素色长裙步入殿门时,金砖映着初升的微光,冷得像一层霜。
她低眉顺目,双手交叠于身前,仿佛仍是那个怯弱无争的昭阳美人。
然而每一步踏下,足底都似压着千钧之重——不是恐惧,而是等待裁决的寂静。
萧玦端坐御案之后,龙袍未换,眼底却有昨夜未眠的暗影。
他抬眸看她,目光如刀,缓缓刮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最终停在那双看似温顺实则藏锋的手上。
“你知道那名录意味着什么?”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融进晨雾里。
虞妩华垂首,睫羽轻颤:“奴婢只是……不想陛下被蒙蔽。”
一句话落,殿内死寂。
她知道他在试探她是否知情——这份名录不只是证据,更是火药引信,一点即燃,足以炸塌半壁朝堂。
而更危险的是,它本不该出现在紫檀匣中,更不该以那种方式落入帝手。
若说此前还有人怀疑名单真伪,今日一道密诏连发三省查案,便已说明一切:皇帝信了。
但他信的,究竟是名录,还是她?
萧玦没有动怒,也没有嘉奖。
他只是盯着她,良久不语,仿佛要看穿她皮囊之下那颗心究竟由何铸成——是忠?
是谋?
还是……与他同源的疯妄?
终于,他忽然转身,望向窗外渐亮的天际线。
背影笔直如剑,肩胛却绷得极紧,像是在压抑某种濒临失控的情绪。
“你走吧。”他说,声音哑得不像帝王,“从今日起,不必随侍理政。”
话音落下,如同一道无声惊雷。
这是逐客令?还是保护?
若是逐出权力中心,为何语气中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痛意?
若是保护,他又怎会任她孤身涉险至此?
虞妩华低头应诺,退步而出。
脚步轻缓,不曾错乱一步,可就在转过屏风的刹那,眼角余光掠过那道孤峙的身影——他正握拳抵唇,指节泛白,肩线微微颤抖。
他在逃避她。
这个认知如冰水灌顶,让她心头一震。
那个铁血无情、视天下为棋局的男人,竟也会避她如避刃?
不是因恨,而是怕。
怕自己看透她,怕自己……动心。
回到西阁,雨已停歇,檐角滴水声清冷入骨。
白芷迎上前,难掩激动:“小姐,成了!昨夜刑部连夜提审,今晨已有三名重臣被软禁府中,陛下亲点钦差重审兵部旧案,显然是要翻案!”她眼中闪着光,“虞家洗冤有望了!”
虞妩华却未笑。
她静静走到妆台前,取出一枚胭脂盒,轻轻打开。
里面没有香脂,只有一滩冷却的金印残渣——那是昨夜她从伪造圣旨边缘刮下的火漆,混着朱砂与秘药,曾用于调换名录上的印章痕迹。
无人察觉,唯有她知,这小小一撮灰红,才是真正点燃风暴的星火。
“他以为我在求生。”她喃喃道,指尖抚过那冰冷的残痕,“其实我在布死局。父亲的罪名可以洗,但他的心……不能再碰。”
可话音未落,心口忽地涌上一阵温热,仿佛有人在她灵魂深处低语,温柔如风:
“可他已经碰到了。”
那一瞬,她闭上了眼。
泪水无声滑落,沿着颊边蜿蜒而下,坠入衣襟,不留痕迹。
她想起前世他亲手递来毒酒的模样,也想起昨夜他在烛影下攥紧拳头的背影。
一样的人,不同的命轨,可命运偏偏又要将他们推至这危险的悬崖边缘。
“这一次,若仍是悲剧,我宁可从未重生。”
西阁清晨,虞妩华对着铜镜描眉,指尖却微微发颤。
昨夜那句“可他已经碰到了”仍在耳畔回响。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不能再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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