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下葬次日,京城骤起风波。
晨雾尚未散尽,街头巷尾已沸反盈天。
说书人立于教坊司外青石阶上,手持惊堂木一拍,声如裂帛:“贵妃妒心如火,一舞不合心意便逼人投井!可怜红绡玉骨,香消井底,血染春祀鼓啊!”围观百姓哗然,有人怒骂“蛇蝎妇人”,亦有老妪垂泪焚纸钱祭奠亡魂。
茶楼酒肆间,童谣悄然传唱——
“金凤啄龙目,血染春祀鼓;
美人沉寒井,天象动五都。”
字字如针,刺入宫墙深处。
昭阳殿内,铜炉沉香袅袅升起,虞妩华端坐御案之后,手中朱笔未停。
她正批阅一份礼部旧档,眉眼平静得仿佛外界喧嚣不过一阵微风。
白芷疾步入殿,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极低:“娘娘……儒生联名上书,称‘妇人干政,乱纲逆伦’,请求陛下收回批红之权。京兆尹府前已有百人跪谏,说要为‘清流正道’请命。”
虞妩华落笔一顿,朱砂在纸上点出一朵细小的花,像血滴初绽。
她轻轻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们怕的不是我杀人。”她慢条斯理地搁下笔,指尖抚过那行尚未干透的墨迹——“以命换命,何怨于我”,唇角微扬,“是怕我说出真相。”
白芷心头一颤。
她太了解自家主子了——每当这副神情浮现,便是风暴将至的征兆。
虞妩华起身,赤足踏在冰凉玉砖上,缓步踱至窗前。
外头柳絮纷飞,一如前世冷宫残雪。
那时她跪在泥中求一个公道,换来的却是帝王冷漠一瞥和赐死诏书。
如今,她不再需要谁来审判,她自己便是执刀之人。
“召周仲安。”她淡淡道。
三日后,医案呈上。
泛黄纸页上写着触目惊心之言:红绡肺脉郁结已久,体内残留微量“宁神散”成分,此药可致人心智恍惚、易受操控;更令人震惊的是,其每月十五皆服一剂镇痛汤药,药引竟含剧毒“断忆草”,长期服用会使人记忆模糊、意志溃散。
而药源追溯至礼部主簿私设药炉,炉底灰烬尚存残渣,与红绡所服药丸完全吻合。
虞妩华指尖轻敲案角,眸光渐冷。
“原来不只是胁迫……他们是把她当药人养着。”她低声自语,似笑非笑,“用她的身子试药,用她的命铺路,再拿她的死来踩我?”
她忽而抬眼,寒芒掠过。
“那就让百姓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当夜,百份药方拓印混入城中各大茶肆酒楼账单之中,随饭菜一同送上桌案。
有人初看不解,待寻到附录尸检脉案,对照红绡生前经历,顿时毛骨悚然——原来那温婉舞姬,竟是被一步步喂成废人,最后逼上绝路!
舆论悄然转向。
而就在第五日黄昏,昭阳殿灯火通明,丝竹声起。
虞妩华亲设宴席,遍邀六宫妃嫔——但仅限未服用“宁神散”者入殿。
名单由她亲自圈定,无一人多余。
殿中金莲烛台高照,香气氤氲。
虞妩华身着浅绯凤纹长裙,鬓边一支赤金步摇轻晃,美得摄人心魄。
她亲自执壶,为云婕妤斟上一杯热茶,语气温柔似水:“姐姐可知,当年你产子时,接生嬷嬷曾想救他?”
云婕妤浑身一震,茶盏险些脱手。
“什么?”
虞妩华凝视着她,孩子没哭出一声,就被裹进破布扔进了乱葬岗。”
云婕妤双膝一软,当场跪倒,泪如雨下。
虞妩华缓缓起身,环视满殿妃嫔,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刃:“你们之中,有人失了孩子,有人忘了亲人,有人夜里惊醒却记不起为何心痛……她们用药物夺走你们的记忆、孩子、尊严……如今一人死了,你们却要我为此谢罪?”
她猛地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瓷声炸响!
“若这叫‘妒杀’,那我愿背此名千年!”
话音落下,殿外忽有低鸣传来——九转回音鼓悄然启动,雷公嘴拉动机关,鼓声缓慢而沉重,正是春祀当日舞阵节奏。
咚、咚、咚……
众妃脸色煞白,仿佛重回那日高台之上,烈火映天,舞袖翻飞,龙柱崩塌前那一瞬的恐惧再度袭来。
就在这死寂般的余韵中,虞妩华缓缓坐下,指尖拂过唇畔一抹冷笑。
窗外,暮色四合,乌云压顶。
而在无人注意的宫墙暗角,一只黑鸦振翅而起,爪中紧缚一卷密信,朝着城南某处幽深宅院飞去。
三日后,京兆尹府的急报送入内廷时,天光尚在破晓前最深的灰暗里。
折子用黑绸包裹,象征命案重情——数名曾参与构陷红绡、私设药炉的礼部小吏家中接连遭匿名投书,信纸泛黄如尸皮,上头不仅列明其受贿银两数目、藏匿赃款之地,更附有妻儿每日出入路线,连幼童上学途中所经巷口卖糖人的摊位都一字不漏。
恐慌如瘟疫蔓延。
一人当夜携家眷翻墙出城,马车行至城南渡口被巡防营截下,浑身颤抖如风中枯叶;另一人遣散仆婢,焚毁账册,却于次日凌晨被人发现悬梁自尽,书房门缝渗出浓烈苦杏仁味,遗书仅潦草八字:“我不该听命于杜衡。”
虞妩华接过白芷递来的抄录副本,指尖轻轻抚过“杜衡”二字,像在摩挲一把藏锋已久的刀刃。
她端坐昭阳殿东暖阁,窗外雨丝斜织,檐角铜铃轻响,仿佛冥冥中有魂魄低语。
她没说话,只是将纸页缓缓投入鎏金香炉。
火舌一卷,字迹焦黑蜷曲,化作飞灰飘散。
“恐惧比刀更利。”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柳絮坠水,“一刀毙命,不过痛一时;可若日日不知谁在暗处盯着你,不知下一刻会不会有人揭你屋瓦、断你汲井之绳……那才是生不如死。”
白芷垂首立于侧,心知这盘棋早已不止步于为红绡讨公道。
那些被悄然泄露的线索、精准到近乎鬼魅的情报网,皆非寻常手段所能达成。
贵妃不动声色间,已将整场风波导向一个更为幽深的方向——借百姓之怒肃清党羽,以仇敌之血祭旗立威,再用恐惧织网,令文官集团噤若寒蝉。
而真正令人胆寒的是,她从不亲自动手。
当晚,宫中便有流言四起:影阁未灭,墨先生残党潜伏京畿,专斩贪腐害民之官。
昔日先帝驾前神秘谍网“影阁”曾令百官闻风丧胆,后因牵涉宗室谋逆案被尽数诛杀,如今死灰复燃,朝野震动。
几位曾力主“清君侧”的老臣接连称病不出,连御史台也不敢再提收回批红之事。
夜深,勤政殿烛火未熄。
萧玦独坐御案之后,眉宇间凝着一层久压不散的阴翳。
各地密报送来,边关军情、粮税亏空、河道溃堤……他一一过目,却在一堆奏折中抽出一张无署名的素笺。
纸上墨迹清瘦冷峻,抄录一首旧诗:
“折柳赠君行,不归亦不悔。”
他的手指骤然收紧。
这首离歌,是永昌年间虞氏嫡女出嫁前夜必诵之辞,外人不得闻。
当年虞家满门忠烈,唯有这一支血脉嫁入皇室,婚仪由太后亲自主持,全程闭宫三日,连史官都不许记录细节。
这诗句怎会出现在此处?
又为何偏偏在此刻?
他眸色渐沉,目光落回案头《春祀案结卷》,朱笔忽动,在“杜衡谋逆”四字旁重重批下:“株连止于三族。”笔锋凌厉,似要划破纸背。
片刻后,他低声唤来心腹宦官,语调平静得近乎冰冷:“去查……贵妃母亲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下,窗外一道玄色身影静立檐下,雨水顺着斗篷边缘滴落成线,那人伫立良久,直至殿内灯火微黯,才无声退入黑暗。
而在昭阳殿深处,虞妩华正倚窗读信。
烛光映着她半边侧脸,明暗交割如刀刻。
她看完最后一行字,唇角微扬,眼中却无笑意。
“陛下开始翻旧账了。”她轻声道,指尖缓缓抚过袖中一枚褪色的玉佩挂穗——那是母亲遗物,也是她重生以来从未示人的秘密之一。
雨还在下。
她望向勤政殿方向,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随即归于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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