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天光未明。
昭阳殿内烛火摇曳,映得药炉上腾起的白雾如幽魂般游走。
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砚躺在床榻之上,脸色青灰,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虞妩华坐在床畔,指尖轻捻银针,一寸寸拔出他身上七处要穴的金针。
她动作极稳,眼神却像深冬寒潭,不起波澜。
忽然,那双紧闭的眼皮剧烈颤动起来。
“咳——”一声闷响,沉砚猛地呛出一口黑血,喉咙里发出破碎般的喘息。
绿芜惊得倒退半步,却被虞妩华抬手止住。
“别动。”她低声道,声音清冷如霜,“他在回来。”
果然,片刻后,沉砚缓缓睁开了眼。
眸底浑浊,仿佛刚从地狱深处爬出。
他的手指痉挛般抽动,死死攥着掌心那半块兵符——铜绿斑驳,边缘断裂,像是被重物狠狠砸过。
虞妩华俯身靠近,目光落在他唇边。
“说什么。”她轻声催促,不带情绪,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压迫。
沉砚喉头滚动,气息断续:“七爷……最后说……‘阿妩,对不起,我没能守住你写的那封信’。”
话音落下,殿中死寂。
窗外残雨滴答敲打屋檐,像在数着人心裂开的缝隙。
虞妩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随即垂落袖中,隐入暗影。
她没有哭。
也不该哭。
那封信早已不在了。
就在萧珩派人送去七王府的当晚,她亲手将它投入火盆,看着字迹在烈焰中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不是不信他,而是不敢再信。
前世那一场“忠臣谋逆”的冤案,便是由一封伪造密信掀起滔天血浪,虞家三十六口一夜尽灭。
她不能再赌一次——哪怕赌注是少年时曾为她挡箭流血的那个萧珩。
“他守住了他的信念。”她终于开口,指尖轻轻抚过腰间凤印,冰冷玉石贴着肌肤,“而我,必须守住虞家的命。”
话音未落,外殿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重喘息。
白芷匆匆掀帘而入,面色凝重:“娘娘,徐伯到了,在偏厅候着,浑身湿透,说是……有天大的事。”
虞妩华起身,玄色裙裾拂过地面,无声无息。
她步入偏厅时,老账房徐伯正跪伏在地,手中捧着一本尘封已久的账册,牛皮封面已泛黄开裂,边角甚至生了霉斑。
“奴才……活到今日,只为此物。”老人颤抖着打开册页,泪水混着雨水滑落,“这是夫人临终前塞进佛龛夹层的军饷流水账……她说,若有一日虞家蒙冤,这便是唯一的证。”
虞妩华接过账册,一页页翻动。
起初只是平静浏览,直到某一刻,她的指尖骤然停住。
那是一笔二十年前的支出记录:三十万两白银,标注为“北境军资损耗”,下方赫然盖着内侍省红印,签批人姓名清晰可辨——魏长林,时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而备注栏一行小字,如毒蛇钻心:
【换西域迷心蕊五百斤,验讫入库,永宁宫承安阁。】
虞妩华瞳孔骤缩。
迷心蕊?
那种能蚀神智、控心志的禁药?
传闻只生长于西域绝岭,百株仅得一两,朝廷早禁百年!
她猛地合上账册,指甲在封皮上划出一道浅痕。
原来如此……原来早在二十年前,宦官集团便已勾结外敌,以军饷换毒药,秘密炼制傀儡皇嗣。
而虞家手握兵权、世代忠良,不过是他们通往绝对权力路上的第一块绊脚石。
难怪父兄战死当日,圣旨竟迟了整整三日才到援兵;难怪先帝驾崩那夜,宫中突然燃起大火,烧毁了所有御医记录……
她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悲喜,只剩杀意。
就在这时,殿外一阵急促叩门声响起。
“贵妃娘娘!”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扑进来,“边关飞鸽传书!信童亲自送来,说是……性命攸关!”
虞妩华接过铁管,取出其中羊皮卷轴,缓缓展开。
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那是她自己写给萧珩的血书全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头剜出的旧伤。
而末尾,多了一行陌生笔迹,墨色尚新:
【我知道你会毁掉它。所以,我抄了一份,留给能看清真相的人。】
落款二字:萧珩。
虞妩华怔住。
良久,她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你们都想让我做个有情之人……”她喃喃道,指尖摩挲着羊皮卷边缘,“可这宫里,情字杀人最狠。”
烛火忽明忽暗,映照她侧脸轮廓锋利如刀。
她将三样东西并列置于案上——半块兵符、泛黄账册、羊皮血书。
三份残片,拼不出完整过往,却足以点燃一场焚尽乾坤的烈火。
她凝视良久,终于起身,走向内室暗格。
取出一只紫檀木匣,雕工繁复,锁扣隐秘。
外面风雨又起,雷声滚滚碾过宫墙。
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一道身影悄然立于殿外回廊尽头,黑袍裹身,面容隐在阴影之中。
那人静静望着昭阳殿灯火,良久未动。
仿佛,早已知晓一切将至。
暴雨将歇未歇,夜风卷着湿冷的气息扑入昭阳殿。
虞妩华立于内室暗格前,指尖轻抚紫檀木匣的雕花锁扣,机关“咔”地一声弹开,如心门悄然启封。
她将三样东西——那半块断裂的兵符、泛黄霉斑的账册、以及羊皮血书——一一放入匣中。
动作极缓,仿佛不是在封存证据,而是在埋葬一段残破的魂魄。
铜绿斑驳的兵符映着烛光,折射出幽微冷芒;账册边角磨损,却沉甸甸压着二十年来被掩埋的真相;血书上“萧珩”二字墨迹尚新,像一道不肯愈合的旧伤,在寂静中无声控诉。
白芷候在门外,掌心沁汗。
她从未见娘娘如此沉默。
往日纵使行险布谋,眉梢眼角仍有笑意流转,似蝶舞于刀锋之上。
可今夜,虞妩华连呼吸都像凝了霜。
“送去勤政殿。”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只许交到陛下亲手中,不得经任何人之手。”
白芷领命而去,身影没入宫道深处。
虞妩华转身步入外殿,坐回案前,提笔批阅奏章。
朱砂点落如血,她神情平静,仿佛方才交付的并非足以倾覆王朝的秘密,不过是一纸寻常文书。
而此刻,勤政殿内灯火通明。
萧玦独坐龙案之后,窗外雷声滚滚,殿角铜漏滴答如针落地。
他盯着那只紫檀匣,良久不动。
守夜太监大气不敢出,只觉帝王周身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直到天边微白,鸡鸣初起,他才亲手开启匣盖。
一页页翻过,他的指节渐渐发白。
当目光触及血书末尾那句“我知道你会毁掉它”时,喉间竟泛起一阵钝痛。
他猛地合匣,站起身,大氅翻飞如黑云压境。
他没有召见任何人,也没有下旨问罪。
而是独自踏着青石长道,走向昭阳殿。
殿门半启,帘幕轻垂。
虞妩华仍在案前执笔,银簪松落一缕青丝垂肩,晨光映照下,竟有几分恍若隔世的静美。
她听见脚步声,却未抬头。
萧玦停在帘外,黑袍猎猎,眸色深不见底。
“你恨朕吗?”他问,声音低哑,像是从胸腔最深处碾磨而出。
虞妩华笔尖一顿,墨痕在纸上微微洇开。
她缓缓抬眸,视线穿过薄纱帘幕,直抵那道孤影。
“陛下,我不恨您。”她说,语气温淡如水,“我恨的是这个位置——它让所有真心,都成了可以计算的筹码。”
话落,万籁俱寂。
萧玦未再言语,转身离去,步履沉重,却不再凌厉如刀。
这一瞬,他像第一次看清了这座宫殿的本质:不是皇权的象征,而是人心的牢笼。
当夜,虞妩华焚毁所有副本。
火盆中烈焰腾起,映得她面容明灭不定。
账册残页蜷曲焦黑,血书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她静静坐着,听着火焰噼啪作响,耳边忽然响起无数个声音——
是十二岁那年在花园里笑语盈盈的自己;
是出嫁前夜对镜描眉、满心憧憬的自己;
是冷宫断药那夜,在泥水中爬向窗棂、嘶喊“为何负我”的自己……
“你终究还是孤身一人。”那些声音齐齐低语。
她闭目,唇角微扬:“是。但我现在,不怕了。”
忽然,怀中凤印微微发烫,似有回应。
她一怔,低头抚过那枚冰冷玉印——它本不该有温度。
远处宫灯渐次熄灭,唯余一角飞檐下,一道玄色身影伫立不动。
萧玦握紧腰间长剑,剑柄冰寒,剑尖却朝地而指。
风暴将至。
而棋局,已由执棋者重新定义。
秋狝第三日,苍云谷外暴雨如注。
虞妩华立于行宫高阁,手中握着小鹞子送来的羊皮卷副本,目光扫过萧珩亲笔圈定的进军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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