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月打完电话，兴奋地出了屋门。
父亲苏大强正佝偻着背，整理着刚从山上挖回来的几株草药。
自从上次在饭桌上小吵一架，父女间那点本就稀薄的情分更僵了。
苏大强听见脚步声，连头都没抬一下，只顾着手里的活计，用沉默表达着他的不满和权威。
苏七月在心里叹了口气，主动开口：“爸，收拾草药呢？”
回应她的，只有处理草药窸窣的声响。
“这些品相看着还行……”她又试着说了一句。
苏大强依旧像是没听见，故意把背扭过去更多，用后脑勺对着她。
面对父亲的态度，苏七月那点耐心也耗尽了。
“我本来还想跟你好好商量一下，让你和我妈跟我去京市。既然你不想搭理我，那就算了。”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苏大强的痒处。
他转过身，“去京市？说得轻巧！家里的地不要人种了？这一大摊子事谁管？我走得开吗？”
“再说了……上次你坐月子，我自己在家忙前忙后，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这才消停几天？又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他的话里话外，透着一股“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还不识好歹”的意味。潜意识里依旧觉得，女儿嫁出去就是外人，自己的付出是需要强调和回报的。
苏七月故意往他痛处戳：“哦？忙不过来？我哥我嫂子不是挺孝顺的吗？没来搭把手，帮您分担分担？”
苏大强愣了下，立刻梗着脖子反驳，维护他那点可怜的面子和对儿子的偏爱：“胡说。你嫂子对家里好着呢！时不时还送点吃的过来！”
“行。”苏七月懒得拆穿，直接抛出选择，“他们这么好，您离不开，那我也不强求。但我妈得跟我去京市，帮我看着轩轩和苏苏。我不能白让妈辛苦，我会给她开工资。”
她看着父亲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顿了顿继续说道：“您要是不去也行，为了您在这能生活得下去，我妈的工资分您一半。您是想跟我妈一起走，还是留下？”
苏大强几乎没有犹豫。
京市太遥远了，他本能地抗拒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地，抗拒依赖女儿生活。
但钱是实在的。
有了钱，他就能自己过得滋润，或许……儿子儿媳也能对他更客气点？
“我留下。家里没个人看着怎么行？地里的庄稼……”他重复着苍白的理由。
“成，那就这么定了。”苏七月干脆利落，毫不意外。
她转身找到林秀兰，将刚才和父亲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
林秀兰面露担忧：“七月，这……你爸他浑身都是毛病，脾气又犟，我这一走，他一个人……”
“妈。”苏七月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我知道你担心他，几十年夫妻了。可我更知道，我改变不了我爸的想法。他留下来，也许是好事。”
“让他亲眼看看，他指望的儿子儿媳，到底是怎么孝顺他的。等他什么时候在老家真待不下去了，寒了心，再来京市找我们，他才会踏实住下，不会再整天想着回去当他的老黄牛。”
“不然，他永远觉得自己有退路，随时能撂挑子回来，心里还惦记着他那宝贝儿子。”
林秀兰细细品味着女儿的话，虽然心还是揪着，却不得不承认女儿看得透彻，想得长远。
她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转眼到了回京的日子。
吉普车停在家门外，引来不少村民围观。
刘双喜闻着味就来了，脸上堆着假笑，话里话外都是酸气：“哎呦，七月这可真是发达了。妈这一去，可是去享福了，就是苦了咱爸一个人在家，没人管没人问的……”
苏七月正帮着母亲拿行李，闻言转过身，声音清晰，足以让周围看热闹的婶子大娘们都听见：“嫂子这话说的，我妈是去帮我带孩子，不是白去的。我给她开工资的。”
“而且，爸那份我也没忘。妈的工资，会按时寄回来一半，专门给爸养老用的！足够他吃好喝好，不用伸手向任何人要钱！”
村民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看向苏大强和刘双喜的眼神都变了。
原来不是儿子儿媳孝顺，是闺女给钱养老！
这苏家闺女，可真有能耐又大方啊。
苏大强站在一旁，被众人看得脸上火辣辣的，既因为女儿把钱的事当众说出来感觉没面子，又隐隐有一种经济独立的底气。
他吹胡子瞪眼，梗着脖子哼了一声：“我有手有脚，谁要她的钱！”
可当林秀兰真的坐进车里，车子缓缓发动，苏大强看着老伴儿，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车子扬起尘土，越来越远，他才意识到，这个家，以后真的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想起女儿坐月子那两个月，儿子儿媳几乎没露过面，他自己饥一顿饱一顿，冷灶凉炕的滋味……肠子都快悔青了。
围观的一个老伙计打趣他：“大强，咋不跟着闺女去城里享福啊？在这守着你那破地干啥？”
苏大强嘴硬：“你懂个屁！家里这一大摊子事离得开我？”
果然，林秀兰和苏七月前脚刚走，刘双喜后脚扭着腰进了公公的家门，脸上笑得像朵花：“爸，眼看娃就要开学了，这学费还没凑齐呢……听说七月给您留了钱？先借我们应应急，等手头宽裕了肯定还您！”
苏大强如今手里有钱，底气足了些，第一次尝试着拒绝：“哪有什么钱？那钱是七月给她妈的工资，是我的生活费！”
横竖说不通，刘双喜收起笑，叉起腰：“爸，您这就没意思了。我们可是您亲儿子亲儿媳，还能亏待了您？”
“那钱您一个人留着干啥？还不如给娃交学费，娃以后有出息了不还是孝敬您？”
苏大强闷着头抽烟，不吭声。
真给了，那就是肉包子打狗，别说孝敬，怕是连好脸色都看不到。
刘双喜软磨硬泡了半天，见老头子愣是一毛不拔，恼羞成怒，气哼哼地摔门走了。
“老不死的，攥着钱下崽啊。你给我等着，我看你能攥多久！这钱，我非弄到手不可！”
苏大强猛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连连，心里那点底气，很快被孤独和茫然所淹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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