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锋脸色更黑，拿着烟杆往地上一戳：“我说紧张就是紧张！给我把车撵走，谁也别想装一铲！”
“别动车。”宋仁泽抬手，声音不高，压得住场子，“我这条子是基建股批的，红章还热乎着呢。你要说紧张，拿依据。今天要不说清楚，谁也别走。”
李二虎跳下来，扯着嗓子喊：“谁家房子不漏雨谁心里不急？堆在门口的河沙晒太阳，他偏说没有，这是人话？”
围观的老少都挤近了半步。一个挑沙工背上挂着汗，喘着气说：“这几天我们一天挑三十来趟，他让先堆外头，说上面有人要来验收。验收哪去了？”
胡先锋猛地指过去：“你少胡说，谁教你瞎掰的？再多嘴，工单给你扣光！”
挑沙工脖子一梗：“扣就扣，反正命也是命。昨天不是你亲口说的，没票也行，拿两包好烟来，价钱算河沙？”
话音一落，院里“嗡”地一片。有人嘀咕：“拿烟？还要两包？”又有人附和：“上回我侄子拉沙，他还要了肉票。”
宋仁泽冷眼看着胡先锋：“听见了？我这边条子在手，价也按公社价走。你这边呢？‘两包好烟、几张票子’，你开的什么章？”
胡先锋怒笑：“小兔崽子，别拿两句漂亮话逞能。河沙跟海沙一个价？你读过书不？海沙有盐，盐蚀钢筋，听说过没？我这是为你们好，先用海沙垫地基，河沙留着浇梁柱。懂不懂规矩？”
“懂啊。”宋仁泽点点头，“我比你懂。海沙要淡化，淡化要时间要清水要摊晾，你这院里哪一道做了？还是说，海沙没淡化，价钱按河沙，嘴上再说一句‘为你好’？”
人群里发出“咦”的一声，几个车把式互相看了看。一个光膀子汉子怼上一步：“胡管事，咱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心里要真有规矩，就把账本抱出来，让大家伙都心里明白。”
胡先锋眼神一飘：“账本？账本是内部用的，拿出来干嘛？”
“就为了不让你糊弄人。”宋仁泽上前半步，伸手一指门房，“把账本拿来。拿不来，我现在去广播室，喊支书和公社基建股的人来现场。”
门房里探出个小伙子，犹犹豫豫看胡先锋。胡先锋咬牙：“放回去！”
“放不放不由你。”李二虎一脚把门蹬开，扑棱一声尘土落下，“我说，今儿个要个明白。”
两人正僵着，村口喇叭忽然“吱啦”一声响，跟着就是老李的嗓音：“谁在沙场闹腾？都别动手，等我过去。”不多会儿，老李和治保主任张德胜一左一右快步进院，身后还跟着会计抱着个小木箱。
老李先看条子，又看看堆得像小山的河沙，眉头压下去：“谁说紧张？”
胡先锋赶紧上前：“支书，我是按公社精神办事。连着几天船不上岸，河沙进不来，我怕断档，先让他们用海沙垫一下。海沙便宜，大家也省钱，是好事。”
宋仁泽把条子递到老李手里：“支书，我们的条子明确写着‘河沙三车’，一车不多一车不少。钱我也备了，按公社公定价，现款现结。谁让他拿嘴巴改章程？”
张德胜把木箱“咣”地搁在石台上，掀开盖子，是个秤坨和两把木尺：“说紧张可以，先丈量。也别你说我说。李会计，记数。仁泽，你的人把堆外头的河沙挑三斗出来，我按含水折算，看看究竟有没有货。丈量完咱们再谈海沙河沙的事。”
会计“哎”了一声，撕下页条子压在本子里，挽了袖子。门外几个小伙子抡起铁锹，“哗啦哗啦”开始装斗。胡先锋挤上来：“不行不行，外头这堆是留给公社招待所翻修的。”
老李抬眼：“招待所翻修的条子呢？”
胡先锋一愣：“在……在办公室。”
“拿出来。”老李吐字像石头，“我数到三。拿不出来，这堆河沙先封存。”
空气一下子紧，连风都像被拧住了。胡先锋胳膊一抖，冲门房那小伙子喊：“去，拿！”小伙子飞一样跑进屋，不多会儿抱出一摞发黄的单据。张德胜接过去一张一张看，鼻子里“哼”了声：“这是上个月的，已经领过了。剩下几张是空白票，没章没号，你要拿这个堵谁的嘴？”
人群“哗”地炸开。李二虎拍大腿：“可算逮住狐狸尾巴！”他转身冲挑沙工喊，“兄弟，把你们昨天那张条也拿出来，看看价怎么写的。”
挑沙工手忙脚乱地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油渍渍的小票。会计接过去念：“海沙，每斗按河沙六成计价，另加搬运费……嗐，搬运费写两次。谁教你们这么写的？”
胡先锋抢道：“那是临时工写乱了，我晚上就打算改。”
宋仁泽笑了：“你倒是勤快，白天收钱晚上改账。”他抬手对人群说，“谁昨天交过‘烟’和‘票子’的，站我这边，不交的站那边。站错了别怪我问你收礼是谁的手。”
场院里一阵窸窸窣窣，六七个人慢慢挪到宋仁泽边上，其中还有个穿蓝褂的老太太，拎着布袋子，嗫嚅着说：“我给了两包红梅，孙子盖房着急，他说不打点就不给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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