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岭南特有的湿热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如同灰白色的纱幔,低低地笼罩着连绵的丘陵和奔腾的江河。
叶凌云带着岳飞和熊大,三人三骑,踏着露水,离开了营寨那压抑而紧张的氛围,朝着苍梧郡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赵婉儿坐镇营寨,统筹粮草、安抚流民、整肃军纪。
有她在,叶凌云心中稍安。
这位霓凰公主,不仅枪法通神,其统御之才、临危不乱的气度,足以稳住后方局面。
苍梧郡城,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它坐落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盆地之中,背靠险峻山岭,前方有宽阔的河流作为护城河。
作为岭南最靠近大乾腹地的郡县,苍梧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王爷请看,”熊大勒住马缰,指着远处的城池轮廓,声音低沉,“苍梧郡之所以能成为岭南首富,关键就在这‘咽喉’二字!”
“这里是连接大乾腹地与岭南百越、乃至通往南洋海路的陆路必经之地!
南北商队,无论走陆路还是水路,大多要在此交汇、休整、交易。
韦昌隆在此设卡收税,雁过拔毛,财源滚滚!
岭南的木材、药材、香料、矿产,北方的盐铁、丝绸、瓷器,都在此中转。
韦昌隆垄断了部分紧俏物资的交易权,坐地起价。
比起深入岭南瘴疠腹地的其他郡县,苍梧离大乾统治核心更近,在名义上,受朝廷的威慑稍强,也相对少受一些凶悍土司的直接侵扰,吸引了部分商贾定居投资。”
然而,当三人策马靠近城池时,那份“富庶”带来的观感,很快被一种压抑和戒备所取代。
苍梧郡城的城墙,远非营寨的木栅栏可比!
高达三丈有余的城墙,由巨大的青石条垒砌而成,表面布满风雨侵蚀的痕迹和青苔,却依旧坚固异常。
城墙上,箭垛林立,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坚固的敌楼。
身穿统一号衣、手持长矛或弓箭的郡兵,在城头来回巡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下方。
“好家伙!”
熊大眯着眼,打量着城墙和护城河,语气带着军人的专业评估,
“这城墙……比咱们北疆一些边城都不遑多让!
护城河引的是活水,又宽又深,吊桥一收,易守难攻!
韦昌隆这老小子,看来没少在保命上下功夫!”
岳飞也看得心惊,低声道:“王爷,熊统领,这守备……比咱们营寨森严多了。那些郡兵,看着也非乌合之众。”
他注意到城墙上士兵的装备和站姿,显然受过一定训练。
叶凌云目光锐利,沉声道:“嗯。此地富庶,韦昌隆又横征暴敛,自然怕人惦记。这城墙,与其说是防外敌,不如说是防内乱,防那些被他盘剥得活不下去的百姓!”
来到城门口,景象更是令人侧目。
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队,大多是商队和挑着山货的百姓。
城门吏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兵丁,挨个盘查,收取高额的“入城税”和“货物厘金”。
稍有不满或迟疑,便是一顿呵斥推搡,甚至直接扣下货物。
哭求声、争执声、兵丁的喝骂声混杂在一起,乌烟瘴气。
“一人五十文!货物按价值抽一成!”
一个尖嘴猴腮的城门吏对着一个挑着两筐山货的老农吼道。
“官爷!行行好!老汉这点山货不值几个钱啊……”老农苦苦哀求。
“少废话!没钱就滚!别挡道!”
兵丁一把将老农推搡到一边,筐里的山果滚落一地。
叶凌云三人冷眼旁观,心中怒火升腾。
这韦昌隆敛财的手段,简直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
光是这每日的入城税,就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缴纳了不菲的“入城费”后,三人牵着马进入城中。
城内景象与城外的压抑截然不同,至少在主街上如此。
街道两旁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派喜庆气氛。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酒香和脂粉香气。
韦昌隆为其五岁幼女举办的生辰宴,排场之大,令人咋舌!
主街两侧,密密麻麻摆开了上百张八仙桌!
从郡守府门口一直延伸到城中心!
桌上铺着红布,碗碟堆叠。
临时搭建的巨大露天厨房如同战场,几十口大灶火焰熊熊!
数十名厨子赤膊上阵,挥汗如雨,煎炒烹炸,烟雾缭绕。
整只的烤猪、烤羊在炭火上滋滋冒油,蒸笼里热气腾腾,各种山珍海味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冲击着人的嗅觉。
桌上已摆好的冷盘,尽是些寻常百姓见都没见过的珍馐。
鹿唇、熊掌、猩唇、驼峰……
热菜更是流水般端上。
清蒸石斑、红烧穿山甲、爆炒山鸡……
酒水是成坛的岭南米酒和从北方运来的烈酒,随意取用。
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商、大腹便便的乡绅、穿着奇装异服的部落头人……
形形色色的人物穿梭其间,推杯换盏,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衣着暴露的歌姬舞女在临时搭建的戏台旁翩翩起舞,丝竹管弦之声靡靡。
“妈的!这老狗!”
熊大看着眼前这奢靡无度的景象,再想想营寨里将士们口粮减半、流民们喝着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气得牙关紧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这他娘的是过生辰?这是刮地皮!是喝人血!”
岳飞也是脸色铁青,低声道:“王爷,听城中百姓私下议论,这韦昌隆一年到头,各种名目的宴席不下十次!
什么生辰、寿诞、娶妾、甚至家里老母猪下崽都要摆酒!
摆一次,就是一次明目张胆的勒索!
全城的富户、商户,谁敢不来?谁敢不送重礼?
简直是……土皇帝!”
叶凌云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如刀。
这韦昌隆的贪婪和肆无忌惮,远超他的想象!
更让他心惊的是,如此横征暴敛,民怨沸腾,此人竟能在苍梧郡稳坐十几年!
背后必有强大的依仗和残酷的镇压手段!
岭南局势之复杂,水之深,可见一斑!
三人不动声色,随着人流来到郡守府门前最热闹的戏台前。
这里视野最好,是韦昌隆及其贵宾的专属区域。
戏台上,正上演着一出热闹的武戏,锣鼓喧天。
戏台正前方,摆着几张铺着锦缎的太师椅。
居中而坐的,是一个身着华贵锦袍、满面红光、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正是苍梧郡守韦昌隆!
他怀里抱着一个穿金戴银、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是今日的“寿星”。
韦昌隆满脸堆笑,志得意满。
而坐在韦昌隆身旁,正与他低声交谈、神态亲昵之人,却让叶凌云和熊大瞳孔骤然收缩!
那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看似朴素却用料考究的深色绸衫,手中把玩着一串油亮的佛珠,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周金玉!
宁国公周金玉!
三皇子赵泽的坚定支持者!
叶凌云在临安城的老对手!他怎么会在这里?!一
个年逾古稀、位极人臣的国公,不在临安享受荣华富贵,却跑到这瘴疠横行的岭南边陲?
叶凌云心中警铃大作!
难道是赵峥派他来的?
是针对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隐入人群中,示意熊大和岳飞噤声。
周金玉老奸巨猾,眼力毒辣,若被认出,三人身处龙潭虎穴,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是周金玉那老匹夫!”熊大压低声音,眼中充满了震惊和警惕,“他怎么会和韦昌隆搅在一起?”
叶凌云眉头紧锁,目光死死锁定那两人。他们谈笑风生,关系绝非一般!必须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
然而,距离太远,人声嘈杂,根本听不清。
“王爷!”岳飞忽然低声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末将在家乡时,曾随戏班学过几年,台上这出《定军山》,我熟得很!
末将愿混入戏班,上台唱戏,伺机靠近,听他们说什么!”
叶凌云和熊大都是一愣,看向岳飞。
岳飞眼神坚定,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叶凌云略一沉吟,眼下这是唯一能接近目标、获取情报的办法!
风险极大,但值得一试!他重重一点头:“小心!见机行事!若有不对,立刻撤!”
岳飞领命,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后台。
片刻后,台上一个扮演龙套小兵的演员被“不小心”撞晕拖走。
很快,一个脸上涂着油彩、穿着戏服、手持道具长枪的“小兵”混入了台上的人群中,正是岳飞!
他动作矫健,招式有板有眼,巧妙地利用走位和翻滚,逐渐靠近戏台边缘,靠近韦昌隆和周金玉所在的位置。
岳飞凝神屏息,一边配合着锣鼓点“厮杀”,一边将全部心神集中在耳朵上,捕捉着台下那细微却致命的对话。
韦昌隆谄媚的声音传来:“……相爷放心!那叶凌云小儿,带着几千残兵跑到老子的地盘上,还想当什么岭南王?做梦!”
周金玉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丝阴冷:“昌隆啊,此事你办得不错。当年将你‘流放’至此,老夫可是顶了压力的。
这些年,你替老夫,替三皇子殿下,经营这苍梧,输送钱粮,功劳不小。”
韦昌隆连忙道:“全赖相爷栽培!
没有相爷在朝中照应,疏通关节,昌隆哪有今日?
替相爷和三皇子分忧,是昌隆的本分!”
他压低声音,“这次叶凌云来,正好!他封地岭南?哼!这岭南,早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岂容他染指?”
周金玉捻着佛珠,慢悠悠地问:“哦?你已有对策?”
韦昌隆得意一笑,凑近了些,声音带着狠毒:“相爷有所不知!
那叶家军一到苍梧地界,我就盯上他们了!
他手下那个熊大,带着几千人在河谷扎营,我就知道他们缺粮!所以……”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诈和残忍:“我派人四处散播消息,说叶家军营地有朝廷赈灾粮!
有活路!
那些饿疯了的流民,像闻到腥味的苍蝇,全扑过去了!
嘿嘿,几千张嘴啊!我看他那点存粮能撑几天!”
周金玉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嗯,此计甚妙!借流民之手,耗其粮草,乱其军心!不错!”
韦昌隆更加得意:“不仅如此!我还派了‘黑风煞’那帮人,日夜盯着他们!
等他们粮草耗尽,军心涣散,流民暴动之时,‘黑风煞’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去!
里应外合,定叫那叶凌云死无葬身之地!
到时候,他那几千精锐,还有那些流民青壮……嘿嘿,都是上好的矿奴!”
周金玉微微颔首:“黑风煞……可靠吗?叶家军毕竟曾是百战精锐,困兽犹斗,不可小觑。”
韦昌隆拍着胸脯保证:“相爷放心!‘黑风煞’就是我养的一条狗!
他们的老巢、补给,全捏在我手里!
头领‘黑阎王’是我小舅子!
这些年,苍梧郡的‘外快’,大半都是他们‘挣’来的!”
他解释道:“岭南穷啊,光靠盘剥那些泥腿子,哪够孝敬相爷您和三皇子?
所以我就养了‘黑风煞’!专门劫那些过路的富商!
我派人去外地,以低价收购珍稀货物为诱饵,把肥羊引到苍梧附近……然后嘛,‘黑风煞’就‘恰到好处’地出现!
劫来的财物,七成归我,三成归他们!
神不知鬼不觉!那些富商吃了哑巴亏,也不敢声张!”
岳飞在台上听得心惊肉跳!
冷汗瞬间浸透了戏服内的衣衫!
他强忍着心中的滔天巨浪和沸腾的杀意,努力维持着唱腔和动作,但握枪的手却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原来如此!
流民潮是韦昌隆故意引来的毒计!
暗中窥视的“黑风煞”土匪,竟是韦昌隆豢养的爪牙!
整个苍梧郡,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韦昌隆和周金玉,早已编织好了一张恶毒的网,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这不仅仅是贪腐!
这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要彻底扼杀叶凌云在岭南的根基!
岳飞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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