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清晨,湿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甸甸地压在苍梧郡的每一个角落。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烦躁。
郡衙后院,叶凌云拥着赵婉儿,难得享受了片刻宁静。
硝石制冰带来的清凉尚未完全散去,但叶凌云心里清楚,那终究是杯水车薪。
硝石消耗巨大,非长久之计,看来还要办法搞定硝石,毕竟日后制作火药还需要这个东西。
“婉儿,辛苦你了。”叶凌云轻抚着怀中人柔顺的发丝,低声道。
赵婉儿只着一件薄薄的丝质寝衣,肌肤温润如玉,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泽。
赵婉儿微微仰头,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我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整日操劳,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她伸手抚平叶凌云微蹙的眉头。
“我是说,”叶凌云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歉意,“你是大乾的霓凰公主,金枝玉叶,本该在临安享受尊荣。如今却跟着我在这瘴疠之地,担惊受怕,风餐露宿……”
赵婉儿轻轻捂住他的嘴,眼神坚定而温柔:“说什么傻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赵婉儿既认定了你,刀山火海也陪你闯。何况……”
她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弧度,“你也不是鸡狗,你是我赵婉儿的夫君!是真正的大英雄!”
叶凌云被她逗笑,刚想说什么——
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沉闷的鼓声,如同惊雷般骤然炸响!穿透了清晨的宁静,也撕裂了房内的温馨!
“鸣冤鼓?!”赵婉儿瞬间坐起,眼神锐利如刀。
叶凌云也猛地翻身下床,脸色沉了下来:“这么早?不对劲!”
几乎同时,熊大那如同闷雷般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王爷!不好了!郡衙门口……被围了!是那些被抓乡绅的家眷!带着好几百号人!吵吵嚷嚷要告状!外面还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乱哄哄的!”
叶凌云眼神一凛!
乡绅家眷?
他立刻想起前几日韦昌隆女儿生辰宴上,那些阿谀奉承、与韦昌隆沆瀣一气的富商乡绅,都被他下令一锅端了,关在大牢里候审。
这两天忙着安顿工匠、规划蓝图,倒把这茬给忘了!
“哼!动作倒快!”叶凌云冷笑一声。
他迅速穿好外袍,“走!去看看!”
当叶凌云赶到郡衙前堂时,宁宸轩已经身着崭新的郡守官服,端坐于高堂之上。
他面容平静,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但那股上位者的沉稳气势,已让喧闹的衙门口安静了几分。
堂下,黑压压跪了一片!
全是衣着光鲜、却哭天抢地的妇人、老人和半大孩子。
为首一个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插满金钗的胖妇人,正是被抓的苍梧首富王百万的正妻王氏。
她拍着大腿,哭嚎得声嘶力竭:“青天大老爷啊!冤枉啊!我家老爷就是去给韦大人女儿送了个生辰贺礼,吃了个饭!怎么就成了同党了?天理何在啊!”
“是啊!宁大人!我家老爷是冤枉的!”
“韦大人犯事,关我们什么事?”
“放人!快放人!”
哭喊声、哀求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吵得人脑仁疼。
衙门外,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足有上千人!
除了看热闹的闲汉,更多的是被煽动或裹挟而来的普通百姓。
他们神情各异,有的麻木,有的好奇,有的则带着明显的愤怒和敌意,跟着人群起哄:
“就是!吃顿饭就抓人?还有王法吗?”
“这些当官的,一个比一个黑!刚走个韦扒皮,又来个宁扒皮!”
“我看啊,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拿咱们开刀,捞银子!”
“放了王老爷!放了李老爷!他们都是好人!”
“对!放人!不放人我们就冲进去!”
人群躁动不安,几个眼神闪烁、明显是乡绅家丁混在其中的汉子,趁机煽风点火:
“狗官!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比韦昌隆还狠!”
“苍梧的天,还是咱们乡绅老爷撑着!没他们,你们这些当官的喝西北风去?”
“乡亲们!不能让他们胡作非为!冲啊!把老爷们救出来!”
混乱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浪,推搡着衙门口的守卫,形势岌岌可危!
叶凌云混在人群边缘,冷眼旁观。
他瞬间明白了其中关节。
岭南偏远,皇权不下乡!
韦昌隆在时,与这些盘踞地方、掌控着土地、商铺甚至部分武装(如家丁护院)的乡绅豪强勾结,形成了稳固的利益联盟。
韦昌隆提供官面庇护和便利,乡绅们则替他收税、管理佃农、甚至提供“孝敬”,同时也在乡间作威作福。
韦昌隆倒了,叶凌云又把他们抓了,等于直接捅了马蜂窝!
这些乡绅的家眷和依附他们的势力,岂能善罢甘休?
他们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就是要给新来的郡守一个下马威,逼他放人,甚至逼他妥协,继续维持原有的“规矩”!
宁宸轩显然也洞悉了这一切。
他端坐堂上,等堂下哭嚎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嘈杂:“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王氏立刻抢答:“民妇王氏!状告新任郡守宁大人!无故羁押良民!
我家老爷王百万,乐善好施,是苍梧郡有名的大善人!
前日不过去韦府赴宴,便被抓入大牢!天大的冤枉啊!求大人明察,放了我家老爷!”她说着又嚎哭起来。
宁宸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哦?乐善好施?大善人?
那本官问你,韦昌隆之女生辰,你夫王百万,送了什么贺礼?”
王氏一滞,眼神闪烁:“就…就是些寻常瓜果点心,聊表心意……”
“心意?”宁宸轩轻笑一声,拿起案头一份卷宗,慢条斯理地翻开。
“据韦府管家招供,王百万当日所赠,乃是赤金打造、镶嵌南海明珠的‘百子千孙’金佛一尊!价值不下三千两白银!
其余人等,所赠玉器、古玩、田契、银票,皆有账可查!
最少的,也值五百两!
韦昌隆区区郡守,其女五岁生辰,尔等便如此‘聊表心意’?这心意,未免也太‘重’了些吧?”
他目光如电,扫过堂下瞬间脸色煞白的众人:
“韦昌隆贪墨无度,证据确凿!
尔等行贿官员,数额巨大,人证物证俱在!
按《大乾律》,行贿官员,视同贪腐!
轻则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重则……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王氏等人心口!
她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们本以为新官上任,总要顾及地方稳定,不敢把事情做绝。
哪想到宁宸轩如此强硬,直接搬出《大乾律》,把“行贿”的罪名扣得死死的!
“你……你这是污蔑!血口喷人!”王氏色厉内荏地尖叫,“没有证据!都是你编的!”
“证据?”宁宸轩冷笑,“韦府库房已被查封,账册俱在!每一笔‘贺礼’,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本官现在派人去你王家库房,搜一搜那尊金佛还在不在?”
王氏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瞬间哑火,瘫软在地。
宁宸轩不再看她,目光转向衙门外骚动的人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然正气:
“至于尔等所言‘良民’、‘善人’?哼!本官翻阅卷宗三日,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王百万勾结韦昌隆,强占民田千亩,逼死佃户三条人命!
李员外放印子钱,利滚利,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张乡绅私设公堂,草菅人命!
哪一个不是血债累累?!
尔等口中的‘好人’,便是这般鱼肉乡里、视人命如草芥的‘好人’?!”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
清脆的响声震得所有人一颤!
“韦昌隆案牵连甚广,正在彻查!
凡涉案者,一个也跑不了!
本官在此立誓,定当秉公执法,还苍梧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至于那些被羁押之人,若查明确系无辜,本官自会释放!若有罪……国法无情!”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衙门外那些被煽动的百姓,不少人都露出了迟疑和思索的神色。
是啊,那些老爷们,真的都是好人吗?
然而,人群中那几个心怀叵测的乡绅爪牙,眼见煽动失败,立刻换了策略,开始撒泼耍横,试图激起更大的民愤:
“放屁!狗官!你说有罪就有罪?还不是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就是!韦大人以前也这么说!最后还不是收了钱就没事了!”
“乡亲们!别信他!这些当官的,都是一路货色!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比谁都黑!他们就是想抄了老爷们的家,好自己捞银子!”
一个尖嘴猴腮的混混更是跳上旁边的石狮子,扯着嗓子煽动:
“大家看看!这新来的官,比韦扒皮还狠!
韦扒皮好歹还让咱们有条活路!他呢?上来就抓人!
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抓我们?!咱们苍梧人,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
冲进去!把老爷们救出来!不然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我们!”
这番煽动极具蛊惑性!
尤其那句“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我们”,瞬间戳中了许多底层百姓最朴素的恐惧——怕被牵连,怕失去仅有的活路!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推搡加剧,守卫的士兵压力倍增!
宁宸轩脸色微沉。
他知道,单纯的威吓和讲道理,在愚昧和恐惧面前,效果有限。
他必须拿出更直接、更能安抚人心的东西!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到衙门口,目光如炬,扫过躁动的人群。
他没有再拍惊堂木,而是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盖过了所有喧嚣:
“肃静!”
人群被他的气势所慑,稍稍安静。
宁宸轩目光锐利,直指人心:
“本官宁宸轩!奉秦王殿下之命,执掌苍梧!
上任伊始,便张榜公告:凡有冤屈者,无论过往,皆可至郡衙鸣鼓申诉!
本官定当秉公处置,还尔等一个公道!”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
“三日已过!本官案头,堆满了为那些乡绅喊冤叫屈的状子!
却为何……没有一张状纸,是状告韦昌隆鱼肉百姓的?!
没有一张状纸,是状告那些乡绅豪强欺男霸女、夺人家产的?!
没有一张状纸,是诉说你们自己遭受的不公和冤屈的?!”
他目光如刀,扫过一张张或茫然、或躲闪、或羞愧的脸:
“是你们没有冤屈吗?!还是你们……不敢?!”
“是你们习惯了被欺压?!还是你们……早已麻木?!
甚至……惧怕那些欺压你们的人,更甚于惧怕这代表王法的衙门?!”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衙门外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许多百姓低下了头,不敢与宁宸轩对视。
是啊,他们有冤屈吗?
太多了!
可是……告官?有用吗?
韦昌隆在时,官绅一体,告状就是找死!
现在新官来了,谁知道是不是换汤不换药?
万一告不成,反被报复……
宁宸轩看着沉默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和决然。
他猛地转身,指向堂内悬挂的“明镜高悬”牌匾,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铿锵:
“本官在此立誓!此案,必查个水落石出!
韦昌隆及其党羽,一个也休想逃脱国法制裁!
那些被欺压的百姓,本官也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但公道,不是靠别人施舍的!是要你们自己站出来,挺直腰杆去争取的!”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
“本官再问一次!苍梧的父老乡亲!
你们……可有冤?!可敢……伸冤?!”
人群依旧沉默。
恐惧和积威,不是几句话就能驱散的。
那几个乡绅爪牙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正要再次煽动——
“我可以保证!宁郡守的话,是真的!”
一个沉稳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骤然在人群后方响起!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一条道路!
叶凌云一身玄色蟒袍,负手而立,缓步走来!
他面容冷峻,目光如电,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他身后,熊大如同铁塔般护卫,岳飞手持长枪,眼神锐利如鹰!
“秦王殿下!”
“是秦王殿下!”
人群瞬间爆发出惊呼!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爪牙,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噤声!
叶凌云在城门口一箭射落韦昌隆官帽、在郡衙后院一脚踹飞韦昌隆、枭首恶奴的凶悍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这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敢作敢为的亲王!
叶凌云走到宁宸轩身边,并肩而立。
他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人群,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和力量:
“本王叶凌云,以秦王之名,在此立誓!”
“宁郡守所言,便是本王之意!苍梧郡的天,从今日起,变了!”
“韦昌隆及其党羽,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罪证确凿!必将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凡有冤屈者,无论大小,无论对方是谁!只要证据确凿,本王与宁郡守,定为你做主!无论他是乡绅豪强,还是……皇亲国戚!”
“本王在此承诺!从即日起,清查田亩,丈量土地!凡被韦昌隆及涉案乡绅巧取豪夺之田产,一律归还原主!或由官府统一分配!”
“减赋税,轻徭役!开垦荒地者,三年免税!官府提供粮种、农具!”
“兴修水利,广开学堂!让苍梧的娃娃,都有书读!”
他每说一句,人群中的骚动便平息一分,眼中的希望便多一分!
归还土地?减税免赋?开荒免税?娃娃有书读?这些是他们祖祖辈辈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叶凌云最后指向那几个脸色惨白、缩在人群中的乡绅爪牙,声音陡然转厉:
“至于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煽动百姓,冲击官府,意图包庇罪犯者……”
他眼中寒光一闪:
“熊大!岳飞!”
“末将在!”两人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给本王拿下!严加审讯!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遵令!”熊大和岳飞如同猛虎下山,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叶家军,瞬间扑入人群!
那几个爪牙还想反抗逃跑,却被轻易制服,如同小鸡仔般被拎了出来!
人群彻底安静了。
恐惧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期盼的茫然。他们看着高台上并肩而立的叶凌云和宁宸轩,看着被拖走的煽动者,看着那些面如死灰的乡绅家眷……
叶凌云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苍梧的父老乡亲!本王知道,你们被欺压得太久,害怕得太久!
但本王今日告诉你们,从今往后,这苍梧郡,是你们的苍梧!
你们的冤屈,有地方可诉!你们的田地,有法可依!
你们的脊梁,可以挺直!”
“信本王,信宁郡守一次!回家去!若有冤屈,写好状纸,明日再来!本王与宁郡守,在此恭候!”
人群沉默了片刻。
不知是谁,第一个怯生生地喊了一句:“谢…谢王爷!”
紧接着,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
“谢王爷!”
“谢宁大人!”
最终,汇聚成一片不算整齐,却充满感激和希望的声浪:
“谢王爷!谢宁大人!”
人群开始缓缓散去。
那些乡绅家眷,也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跟着走了。
一场险些酿成大祸的风波,在叶凌云和宁宸轩的联手之下,被雷霆手段和直指人心的承诺,暂时平息。
宁宸轩看着散去的人群,又看了看身旁目光深沉的叶凌云,低声道:“凌云,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今日虽压下了,但隐患仍在。那些乡绅盘踞多年,树大根深,绝不会善罢甘休。”
叶凌云负手而立,望着远处苍茫的群山,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不善罢甘休?那正好!
本王正愁没借口,把他们连根拔起!
宸轩,放手去查!
韦昌隆的案子,就是撬动整个岭南旧秩序的支点!
本王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藏着多少魑魅魍魉!查!一查到底!天塌下来,本王顶着!”
他眼中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岭南的布局,才刚刚开始。
而清理这些盘踞地方、阻碍新政的毒瘤,便是他“桃源”蓝图必须迈出的第一步!
血雨腥风,已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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