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如同冰冷的砂砾,抽打着大散关斑驳的城墙。
关隘内外,肃杀之气弥漫,金国二十万大军的营盘连绵起伏,如同匍匐在雪原上的巨兽,将这座扼守要冲的雄关围得水泄不通。
中军大帐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完颜麟,这位金国的炎天君,金帐王庭的实权王爷,此刻正负手而立,凝视着悬挂在帐壁上的北境舆图。
他的眉头紧锁,如同刀刻斧凿的沟壑,深藏着化不开的疑虑。
一个探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
“禀王爷,叶凌云所率三千叶家军,自三日前抵达大散关外围后,并未急于向叶家军所在的御金关靠拢,反而……反而一直在关隘附近游荡,行踪飘忽,似在探查,又似在等待什么。”
“游荡?”完颜麟低沉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那微微眯起的锐利眼眸,却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缓缓转过身,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这小子,有点邪乎。”
岂止是有点邪乎!
完颜麟心中暗忖。
临安城那场惊天逆转,至今仍是他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
那个被所有人视为只会斗鸡走狗、沉迷酒色的纨绔世子,竟在弹指间翻云覆雨,不仅夺回秦王府基业,更是在他眼皮底下狠狠戏耍了所有人。
那份隐忍,那份心机,那份十几年如一日装疯卖傻的狠劲,每每想起,都让这位以智谋着称的炎天君感到一丝寒意。
“父王,”一旁侍立的完颜宣,曾经大乾的二皇子,也是此次南征的副帅,忍不住开口,“叶凌云此举,莫不是发现了我们的布置?鹰愁涧那边……”
完颜麟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话。
他踱步到炭盆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眼神却愈发冰冷:
“他叶凌云若是发现不了什么,那才真是怪事。
本王现在想的,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而是他下一步,究竟想干什么?
是想声东击西?还是另有奇谋?亦或是……在等援军?”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
“但不管他想干什么,他那条命,必须留在北境!
这是赵如烟特意嘱咐的,叶家军,还有叶凌云,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提到“赵如烟”这个名字时,完颜麟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那个女人的要求,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恨意。
完颜宣眼中战意升腾:“父王,既然如此,何不主动出击?叶凌云那三千人,千里奔袭,人困马乏,正是疲敝之时。
趁他立足未稳,我军以雷霆之势掩杀,定能将其一举歼灭!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
“急什么?”完颜麟瞥了儿子一眼,带着一丝训诫的意味。
“不过三千条疲惫的死狗罢了,翻不起大浪。静观其变,以逸待劳,方为上策。”
他并非不想速战速决。
但他刚刚收到岭南传来的密报,那个名叫岳飞的少年将领,竟以少胜多,大败两万土司联军,其勇猛和叶凌云麾下的战力,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
特别是岳飞手中那名为“天雷”的特殊恐怖武器。
他忌惮叶凌云手中那名为“天雷”的恐怖武器到底有多少!
虽然情报显示叶凌云北上只带了三千人,能携带的“天雷”应该有限,但完颜麟不敢赌。
拿自己麾下精锐的金国儿郎的性命,去硬填那未知的、能吞噬血肉的炮口,这买卖,怎么算都亏!
用兵之道,贵在知己知彼。
如今敌情不明,尤其是那“天雷”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他完颜麟岂会鲁莽行事?
他的思绪再次回到整个宏大的棋局上。
燕云十六州,这片兵家必争之地,在赵如烟的“配合”下,如今已如探囊取物,即将落入金国版图。
这本是泼天之功,足以彪炳史册。
然而,完颜麟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浓。
赵如烟,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女人,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仅仅是因为仇恨?因为要将那个同为赵峥私生女的霓凰公主的赵婉儿踩在脚下,享受报复的快感?
这是赵如烟亲口告诉他的理由。
但完颜麟纵横天下数十载,阅人无数,他清晰地记得赵如烟在说出这番话时,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分明燃烧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火焰!
这种眼神,他见过!
二十年前,临安城,那个风华绝代、让整个天下为之倾倒,如今已是南诏女皇的段明月!
那时的段明月,眼中便是这种光芒,仿佛整个山河都在她的掌心流转。
完颜麟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大胆甚至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难道这赵如烟……她想做女帝?想成为大乾王朝的女主人?
可如果她的目标是君临大乾,为何要将燕云十六州这等战略要地拱手送给金国?
这无异于自毁长城!没有燕云屏障的大乾,如同被拔掉獠牙的猛虎,如何能抵挡大金铁骑的南下?
她到底在图谋什么?她放弃燕云,换取金国支持她登上帝位?
可一个依靠外敌、割让国土才登上帝位的女人,如何能坐稳江山?天下民心何在?朝野忠义之士岂能容她?
完颜麟陷入了深深的恍惚和困惑。
赵如烟这个女人,就像一团笼罩在迷雾中的火焰,美丽而危险,她的每一步棋都看似清晰,却又暗藏着他无法理解的深意。
他隐隐感觉,自己或许也只是她庞大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千里之外,岭南,苍梧郡。
与北境的冰天雪地不同,岭南的冬日带着湿冷的潮气。
然而,此刻笼罩在苍梧郡上空的,却是一种比湿冷更令人窒息的压抑。
郡守府内,气氛凝重。
宁宸轩看着手中最新的谍报,眉头紧锁。
“周金玉的封锁越来越严密了,”宁宸轩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所有通往苍梧的粮道、商道都被切断,连一只运粮的耗子都别想溜进来。他这是要活活困死我们!”
更令人愤懑的是,周金玉为了加速消耗苍梧郡本就不宽裕的存粮,竟故意放行甚至驱赶大批流民涌入苍梧!
这些流民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眼中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和对未知的恐惧。
“郡守大人,这些流民……我们是否要拒之门外?”一名负责城防的将领迟疑地问道,“城内粮食本就紧张,再接纳这么多人,恐怕……”
宁宸轩看着城外黑压压的人群,心中天人交战。
接纳,粮食压力剧增;不接纳,于心何忍?
而且任由流民聚集城外,一旦发生骚乱或被周金玉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收!”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后叶芷青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依旧身着素雅的宫装,面色略显苍白,但那双凤眸却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皇后娘娘!”宁宸轩连忙起身。
叶芷青微微颔首,走到窗前,目光扫过城下如蝼蚁般的流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人心,有时比粮食更重要。
拒之门外,是自绝于民,正中周金玉下怀。
收下他们,让他们看到活路,他们便会成为守护这条活路的力量。”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周金玉想利用流民消耗我们,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将流民变成我们的盾牌和眼睛!
传令下去,开仓设粥棚,妥善安置流民。
同时,加强甄别,周金玉的探子,必然混迹其中。”
宁宸轩瞬间明白了叶芷青的深意,心中豁然开朗:“是!宸轩这就去办!”
很快,苍梧郡的城门缓缓打开。
流民们如同潮水般涌入,郡守府和格物院组织的人手迅速行动,搭建临时棚户,架起大锅熬煮稀粥。
虽然条件简陋,但一碗热粥,一个遮风挡雨的角落,足以让绝望的人们看到一丝希望。
与此同时,一场无声的战争也在流民中展开。
叶芷青麾下的精锐,如同最精密的筛子,结合本地里正的配合以及流民之间微妙的举报,迅速而精准地将那些眼神闪烁、行迹可疑的“探子”一一揪出。
短短数日,数十名周金玉安插的钉子被拔除,秘密关押审讯。
周金玉设在苍梧郡外的中军帐内,气氛却有些焦躁。
“废物!一群废物!”周金玉将一份密报狠狠摔在地上,脸色铁青。
“又折了三个!那叶芷青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吗?
她是怎么做到的?苍梧郡里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粮食还剩多少?民心如何?军心如何?为什么一点有用的消息都传不出来!”
他原本的计划天衣无缝:封锁困死,流民消耗,探子渗透里应外合。
可现在,封锁是做到了,流民也进去了,但探子却如同石沉大海,进去一个消失一个。
苍梧郡内部的情况,对他而言完全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黑箱!
这种失控感,让这位经略岭南的宁国公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不安。
苍梧郡内部,宁致远主持的《苍梧新报》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虽然纸张紧张,但宁致远依旧下令免费刊印,由学堂的孩子们和识字的百姓义务分发到各个街坊、工坊和流民安置点。
报纸的头版头条,用最醒目的大字和简单直白的语言,向所有苍梧郡的百姓说明了当前的困境:
“告苍梧父老书:豺狼围城,誓保家园!”
“当今皇帝昏聩,欲亡叶家军!悍将周金玉率十万大军封锁我苍梧粮道商路,驱赶流民入城,欲断我生路,毁我基业!其心可诛!”
“然,我苍梧非鱼肉!秦王殿下北上抗金,保家卫国!
皇后娘娘坐镇中枢,运筹帷幄!
格物院日夜不息,铸就利器!
更有我苍梧万千百姓,同心同德!”
“试问:是谁让我们吃饱穿暖?是谁让我们的孩子有书可读?是谁让我们的工坊日夜轰鸣,生活蒸蒸日上?是秦王叶凌云!”
“如今,豺狼欲夺我饭碗,毁我家园,屠我亲人!我们能答应吗?”
“绝不答应!”
“守护我们的饭碗!守护我们的学堂!守护我们的工坊!守护我们亲手建起的家园!秦王殿下在前线浴血,我等后方,便是他最坚实的后盾!苍梧在,家便在!誓与苍梧共存亡!”
报纸的内容被识字的孩童、工坊的管事、街坊的里长一遍遍地宣读、解释。
那些原本因流民涌入而有些惶惑的苍梧百姓,眼神渐渐变了。
恐惧被愤怒取代,迷茫被坚定驱散。
是啊!这能吃饱饭、孩子能上学、有活干有钱赚、不用再受贪官污吏欺压的好日子,才过了多久?
是秦王殿下带来的!
是秦王殿下和皇后娘娘,还有宁先生、沈先生他们一起努力创造的!
现在,外面那些狗官,勾结金狗,想把这好日子夺走?
想把苍梧打回以前那个穷山恶水、民不聊生的鬼样子?
“干他娘的!”
“对!跟他们拼了!想毁我们的好日子,门都没有!”
“我家娃刚学会认字,还想以后进格物院呢!谁想毁掉,先问问老子手里的锄头答不答应!”
……
民心,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迅速汇聚成一股熊熊燃烧的烈焰。
守护家园,守护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成为了所有苍梧人心中最朴素的信念和最强大的动力。
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协助城防,维护治安,举报可疑人员,甚至将家中不多的余粮捐出,支援守军。
一种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的氛围,在苍梧郡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
宁宸轩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内井然有序又充满生气的景象,听着百姓们自发的议论和怒吼,心中既感动又沉重。
他知道,叶芷青的策略成功了,民心可用。
苍梧郡的储备粮确实充足,长时间不成问题。
格物院在沈梦溪的带领下日夜赶工,新的武器、守城器械也在不断产出。
但周金玉显然打的是长期围困的主意。封锁一日不解除,苍梧郡就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巨人,再强壮也会被慢慢耗死。
北境的叶凌云生死未卜,岭南的压力与日俱增。
这场关乎秦王府、关乎整个岭南未来的生死之战,才刚刚拉开最残酷的序幕。
他望向北方,那是叶凌云奔赴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忧虑与决然:“凌云,北境凶险,务必平安。这岭南……我会替你守好!等你凯旋!”
凛冽的北风穿过城垛,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回应着他的誓言,也预示着更加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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