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前,陆书雪在路边捡起三枚石子儿,在日复一日的车胎打磨下变得圆溜溜,抓在手心里也不刺手。
在接下来的路程里,一到风景不错的地方,她就往外丢一颗石子儿。
汽车开进祟华市区前,陆书雪将耳朵上的耳钉取下,耳针上粘着一圈血痂,顶端的银色花瓣有些发暗,细看花中间的花蕊带点黄,像是珐琅。
捏着针尾巴,整个耳钉旋转起来,无声脱手,打着旋往下落,消失在车屁股后。
刚想丢第二枚耳针,边上的老男人伸手拍了拍陆书雪。
沙哑的嗓子磨出几句话,陆书雪回头看着他。
“小姑娘,马场那边那个马家村还在不?”
“迁走了。”
“那年子哇?”
陆书雪低眉想了想,不确定的回他,“十多年了吧?反正那年滑坡死了不少人,马场那边最矮,庙湾那边的水冲下去全淹了,后面政府就喊他们异地搬迁到其他地方去了。”
老男人没声了,浑浊的眼珠子定再眼眶里,目光越过陆书雪的肩膀看向窗外,道路两侧的桂花树叶还绿着,这类四季桂在南方就没秃过,再过两个月满街都会被桂花香弥漫。
“以前路边边都栽洋槐树,哪个时候种嘞桂花儿树哦...”
他的声音一层层往下落,到最后变成自言自语式的呢喃,陆书雪心念一动,将打算丢掉的耳针递过去,看似无厘头的安慰一句,“这个耳针应该是十几年前的。”
老男人回神看陆书雪,瞧见耳针上的花笑了笑,轻声说,“十几年不止哦,这种辣椒花只有街上吴越松屋头打的出来,其他家的辣椒花儿中间没得黄芯,啷个都有二十五年咯!”
说完他坐正身体,盯着过道发呆。
方婉清现在大概38岁,二十五年前,她才13岁,刚上初中吧?
陆书雪想象不出13岁的方婉清是什么样子,性格外向还是内向,又或者爱不爱学习,臭不臭美。
和自己的13岁肯定大不相同,至少没有打架斗殴吧?
陆书雪握紧手掌,偏过头笑了笑。
也不一定,方婉清的脾气也不算好,可能再温柔可人的外表下藏着一个暴躁人格也说不定。
胡思乱想中,车辆停稳,一车人慢慢往下走,陆书雪想出去,但老男人一直不起身,等了一会,车上人都走光了,只剩两人。
陆书雪不悦皱眉,张口就要问候他,老男人歪头看过来,率先出声道。
“你爸姓什么?”
“你下不下车?”陆书雪垮脸问,不耐烦伸手推对方。
长腿跨过去,陆书雪头也不回往外走,杂乱的人群里,老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陆书雪,直到对方走出汽车站。
他对着窗户叹气,良久说了一句,“老家啷个这么冷?”
刚走出车站,陆书雪就在马路边上看见包辛树,骚包的红色摩托车,实在显眼。
“姐!”
陆书雪冲他扬了扬下巴,一边走一边把书包从肩膀上脱下来,还没完全靠近,书包就被甩到包辛树怀里。
一屁股坐好,陆书雪拍了拍老弟肩膀,好奇问,“你那车呢?”
包辛树那车被他改过,速度比一般摩托车快多了,非必要不会舍弃,平时那么爱惜,恨不得睡觉都放被窝里。
“放被窝没舍得让它起床啊?”
包辛树快速黑脸,手肘拐了陆书雪一下,“闭嘴吧,先回家还是先逛逛?”
“春哥在店里没?”
路上,陆书雪锲而不舍的询问包辛树到底为什么没开自己的车,问半天才得知是姨妈给收了。好像是因为包辛树跟人飙车,摔了一下,倒是没摔出大事儿,就是小腿肚子被烫出一块疤。
本来还打算让包辛树去当兵,如今身上有了疤,从根源上断绝这个计划,气得姨妈给车直接拉回去关起来,姨父半夜就给车拆了。
笑了一路,陆书雪都没想到理由是这样的。
于是车已停稳,她就拽住包辛树,死活要看他腿上奇丑无比的疤痕,刚把棉裤撩起来,张春就从店里出来,手里的包面呼呼往外冒热气。
“诶诶诶!!!”
“你咋回来了,都没打电话说一声!!!”
陆书雪嘴上胡乱回答着“鬼叫啥玩意,快给买点饭,饿死了!”
眼前的小腿露出一个褐色痂痕,陆书雪只看了一眼就骂了一句傻逼,松开手,牛犊子后踢腿一样踹了包辛树一脚。
糊弄鬼呢?这疤一看就不只是排气管烫的,啥车的排气管能烫出个s形。
“你俩还没断呢?”
陆书雪端张春放在台阶上的泡面往里走,屋里的人还不少,只需一眼,她就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发现两个熟人。
一个王顺,一个孙正。
键盘声里,陆书雪的出现让大部分人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短暂的安静后,孙正最先反应过来,丢下耳机往外跑,陆书雪毫不犹豫转身往外走。
才走出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抱个踉跄。
“松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陆书雪感觉周围人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心里莫名不舒服。
“雪姐,你回来了!”惊讶又惊喜,孙正把自己的脑袋拱在陆书雪后背上,凸起的肩胛骨被反复撞击,陆书雪痛的忍不住呲牙。
小腿后勾,从孙子两腿中间传过去,往外划拉的同时往回勾住脚踝,抽手抓住孙子胳膊,旋身把人绊倒。
回头,居高临下的瞧着倒在地上的孙正,陆书雪烦躁中喊包辛树,“来跟烟!”
他妈的,早知道先回家了。
比起见到林郁金,陆书雪现在更烦见到这几个傻逼。
摊开的手掌被人放下一根烟,陆书雪快速塞到自己嘴里,久违的烟味,被方婉清管着的日子连烟盒都没见过一次。
刚准备要火,嘴边就多出一只手,打火机咔哒一声,细长的火苗被呼吸吹的左右晃动。
淡淡的雪花膏味儿。
陆书雪心头一紧,手指不自觉的蜷缩着,下一秒,火焰顶端燎到烟,燃烧的烟草味把雪花膏味儿冲淡。
“这什么烟,不好抽,没味儿!”
陆书雪不自然的往前走,从孙子脚边跨过去,指缝里的烟一路撒烟灰。
明明知道身后的人是谁,陆书雪主观刻意回避,试图没事儿找事儿去杂物间找东西。
推开门进去,陆书雪快速用脚关门,杨思雨拦了一下,没拦住,在门完全锁上前,她把手指头塞到门缝里,直接被狠狠夹了一下。
透过关不上的门缝,杨思雨把自己的脸凑近,只露出一只眼睛,蜷缩的瞳孔定住,直勾勾往里看,陆书雪被看的心惊肉跳,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啪!”手掌拍到门上,杨思雨把半个身体挤进来,扣住门框的手绷出青筋,肩膀一顶,她整个人站到屋里。
松垮的门缓缓往后关上,锁芯撞到门框上,发出的声音清脆响亮,陆书雪又往后退了一步。
手上的烟燃到末端,皮肤传来热意,陆书雪下意识把烟头捏起来。
杨思雨双手抓住陆书雪的手,弯腰叼住烟屁股,深深吸了一口。
呼进去的烟雾从鼻子里喷出来,盖住杨思雨的眉眼。
视线里的东西变得模糊,杨思雨这个人也是,陆书雪有种恍惚感,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开始发呆幻想。
热乎乎的呼吸洒在手心里,慢慢变潮,让人无法忽视。
烟头掉到地上,陆书雪怔愣着看杨思雨把脸放到自己手心里,被动抚摸,好奇怪。
也就几秒钟,杨思雨不由分说的往下掉眼泪,连串的珠子一样,在手掌里聚成水潭。
接不住的水又从缝隙往下掉落,吧嗒吧嗒砸在地面上,把灰尘砸的到处飞。
陆书雪就从奇怪的感觉中变为迷茫。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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