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鸿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废墟,也不再看那欢呼的人群。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在喧嚣散尽的校场上,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核心将领的耳中。
“将他们送入汴京。”
关胜闻言,勒住马,眉头紧锁:“侯爷,直接押送入京?此二人乃蔡京、童贯心腹,路途遥远,恐生变故。不如就地正法,以安民心,也免了后患。”
林冲也上前一步,沉声道:“侯爷,关将军所言有理。王蒙矫诏,李公彦助纣为虐,罪证确凿,民愤极大。若押解进京,一旦被朝中奸党劫走,或是官家一时心软,我等岂不是前功尽弃?”
反对之声,并非没有道理。这是最直接、最稳妥、也最得民心的做法。
范正鸿却摇了摇头。他走到那辆囚车前,看着里面面如死灰的王蒙和仍在呜咽挣扎的李公彦,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
“杀了他们,容易。”他缓缓开口,“一刀下去,淮西的百姓会欢呼,会称颂我范正鸿为民除害。然后呢?”
他转过身,面对着众将,目光如炬。
“然后,他们就只是两具尸体。蔡京可以再派一个王蒙,童贯可以再扶一个李公彦。甚至,他们会借此大做文章,说我范正鸿拥兵自重,擅杀朝廷命官,将我钉在谋逆的柱子上。”
“我不要他们死在淮西。”范正鸿的声音陡然转冷,“我要他们……活着,走进汴京的朝堂。”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囚车。
“火焰没有出来宋字,但是出来了个汉字,你说他们能活吗?如果真的抖出来,他们后面那两个能活吗?”
“更何况,蔡京和童贯,会眼睁睁看着这两张活口,被我送到官家面前吗?”
一句话,让关胜和林冲瞬间了然。
他们不会!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在路上劫囚,或者灭口!
“王舜臣。”范正鸿喊道。
“末将在!”一直沉默的王舜臣立刻出列。
“你率神弓营,五百里加急,押送囚车。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快,而是‘显’。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在押送钦天监的妖道。走官道,住驿站,每到一地,便将罪证公示一日。”
“关胜、林冲。”他看向二人,“你二人各率三千铁骑,一明一暗,随行护卫。关胜,你走大张旗鼓,为我军正朔。林冲,你潜行暗处,专候那些见不得光的老鼠。”
“我倒要看看,”范正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蔡京和童贯的爪牙,究竟有多长。他们每伸出来一次,我便斩断一次。直到他们再也伸不出来为止。”
汴京,大庆殿。
殿内金碧辉煌,蟠龙巨柱直抵穹顶,百官鹤立,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朝臣们压抑的呼吸混合而成的、独属于权力之巅的肃穆气息。
御座之上,官家赵佶身着龙袍,面容倦怠,似乎对殿下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他正低头把玩着一方玉玺,那上面雕刻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仿佛比殿下的江山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宣政使尖细的嗓音划破沉寂:“——宣,武正侯范正鸿,殿前奏对!”
殿门缓缓开启,范正鸿身着一身玄色朝服,未披甲胄,缓步走入。他自殿中长阶而下,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百官的心跳上。他手中没有捧着奏折,只捧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
行至御座之前,他长身玉立,长揖及地:“臣,范正鸿,叩见陛下。”
“平身。”官家的声音带着些许慵懒,眼皮也未抬一下,“范卿一路辛苦。淮西之事,朕已阅你奏报。贼首伏诛,罪有应得。你处置得当,甚好。”
“陛下,”范正鸿直起身,声音清朗如钟,“臣今日所奏,非为请功,乃为请罪。”
“哦?”官家终于抬起头,眼中闪过些许好奇,“请何罪?”
“臣……擅杀之罪。”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蔡京、童贯一党的官员眼中闪过些许不易察觉的喜色,而一些中立与正直的官员则面露忧色。
“范卿何出此言?”官家皱起了眉头。
范正鸿将手中托盘高高举起,朗声道:“臣在寿春,非但诛杀了王蒙、李公彦,更将钦天监一众妖道,凡参与‘禳火醮’者,共计一十七人,全部就地正法!臣未得陛下旨意,便擅杀朝廷命官,此乃大罪!”
他话音刚落,托盘上的红布被他猛地揭开。
“哐当——”
托盘之上,并非人头,而是一排排的官印,共计一十七方。每一方官印的印钮上,都还沾着暗红的血迹,那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一种触目惊心的黑褐色。
“此乃一十七名妖道的官印,臣请陛下一阅!”
大庆殿内,瞬间死寂。那浓重的血腥味,仿佛穿透了紫檀木,弥漫在整个金銮殿上。
“放肆!”蔡京出列,手持象笏,声色俱厉,“范正鸿!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钦天监乃陛下亲设,官员皆有品秩,岂容你说杀就杀!你这是藐视君上,是谋逆!”
“蔡相此言差矣!”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中书侍郎张商英越众而出,“范侯爷杀的,不是朝廷命官,是祸国殃民的妖道!请问蔡相,假借天变,强括民田,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此是忠是奸?在醮坛之上,私藏硫磺焰硝,欲以妖术欺瞒圣听,然却写汉字不写宋字,难道是在暗示我大宋将亡吗?此是忠是奸?”
蔡京脸色一滞,正欲反驳,童贯已抢先一步:“张侍郎休要巧言令色!范正鸿纵有千般理由,也该上奏朝廷,由陛下圣裁!他此举,是与朝廷法度公然为敌!”
殿上空气骤然绷紧,像拉到极致的弓弦。
赵佶终于放下玉玺,抬眼俯视,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摩擦的冷意:
“范卿,朕只问你一句——”
“朕给你的诏命,是‘讨寇’,还是‘杀官’?”
金銮殿百丈穹顶,回声滚滚。
范正鸿撩袍跪地,背脊笔直,双手高拱:
“诏命讨寇,寇在庙堂,不在淮西!”
“好一个庙堂之寇!”赵佶怒极反笑,拍案而起,“你且指给朕看,寇在何处?”
“寇印在此,寇血在印!”范正鸿朗声答道,目光如电,扫向蔡京、童贯,“陛下只需一问:钦天监醮坛天书,何人所拟?括田十万顷,何人所奏?淮西之堤,何人所毁?!”
三问落地,掷地有声。
蔡京眉梢急跳,持笏出班:“陛下,范正鸿血口喷人,老臣——”
“蔡卿。”赵佶微一侧首,声音忽然柔和,却寒意透骨,“朕还未聋,也未瞎。”
他重新坐下,指尖轻叩龙椅扶手,似在权衡,又似在等最后一个推手。
殿外,忽传鼓声—— 不是朝鼓,是驿马急鼓!
一名绯衣信使满身尘土,踉跄奔入,跪伏阶前,高举漆匣:
“八百里加急——淮西万民联名血奏!”
内侍捧匣上殿,启开,一股焦糊混着血腥扑鼻而来。里面没有折子,只有一块宽两尺、长丈余的白绢,上面按满血指印,密密麻麻,不计其数。正中,以焦黑木炭写着十二个大字:
天书已焚,宋不当亡; 括田若行,请斩吾皇!
赵佶俯视血绢,眼角连跳,胸口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殿内百官,齐刷刷跪倒,头颅低垂,如被飓风刮过的麦田。
范正鸿再次叩首,声音沉稳:
“陛下,寇印在此,寇血在印,寇声在野!”
“臣,请陛下定夺。”
龙椅扶手,停了敲击。
死一般的寂静里,官家缓缓抬手,取下头上十二旒天平冠,放在案上。
“朕,知道了。”
他起身,赤足步下丹陛,走到范正鸿面前,俯身拾起那方沾血官印,握在手里。
“括田之议,再敢言者——”
赵佶转身,目光盯着范正鸿:
“以谋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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