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汴梁城忽降一场冷雨。范正鸿当夜从殿前司回来,衣襟半湿,翌日便咳得胸口震痛。他素来自恃筋骨如铁,只灌了两碗姜汤,仍去衙里轮值。第三日半夜,人是在书房案前被赵持盈发现的——烛泪堆满盏台,他伏在折子上,浑身烧得像火炭,喉间却还喃喃念着“粮草……冬至前须到雄州”。
赵持盈遣人连夜请医。老御使把过脉,只说一句:“寒邪入少阴,本可轻发,硬被压成燎原。”提笔写方时,连连摇头:“再迟半日,便准备后事。”
此后七日,范府灯火彻夜。赵持盈卸下钗环,只留一件素色窄袖,亲煎汤药。每至子时,药沸如豆,她拿蒲扇轻扑炉火,火光映得腕上旧疤通红。范正鸿昏昏沉沉,时而被魇住,喊“刀——刀呢”,时而冷得牙关打战,却死死攥住她手指,像攥一根救命槁。赵持盈任他握,握到指节青白,另一只手仍拿棉球蘸酒,替他擦颈窝、腋下。
第八日拂晓,范正鸿忽然安静了,呼吸轻得像游丝。御使再来,搭脉良久,只低声道:“若今日酉前热不退,恐难为。”
赵持盈没哭。她命阖府退下,自己掩了门窗,脱去外衣,只着小衣,掀被躺到范正鸿身侧,把浑身滚烫的人抱进怀里,肌肤贴着肌肤。她体寒,平日手难温热,此刻却像一方冷玉,一寸寸去吸他的火。被窝里,她轻声与他说话——
“范正鸿,你听好。你说要替我挣一个太平岁,如今太平还没来,你敢走,我便剃了这头头发做姑子去,让你欠我下辈子。”
“你教我握枪,说枪尖向前,人便不能退。今日我也教你——人心向后,便是一死。你退一步,我就跟着跳崖,你看我敢不敢。”
她声音不高,却一句接一句,像铁钉敲进棺板。窗外雪霰打在纸窗上,沙沙作响。午时一到,范正鸿的额间竟渗出冷汗,烧开始退了。
傍晚,御使再诊,脉象已转缓,他长揖到地:“夫人以身为鼎,拖回一命。然而若想根治还是去请安道全神医。”赵持盈只淡淡点头,仍偎在枕旁,握着那只终于松了劲的手。
夜深时,范正鸿第一次睁开眼。灯影里,他看见赵持盈瘦得凹下去的面颊,张了张口,嗓音沙哑如裂帛:“……我回来了。”
赵持盈指尖点在他唇上,不让他说。她俯身,把额头贴在他胸口,听见那心跳——咚、咚——比任何佛钟都沉稳。
“回来就好,”她轻声道,“再敢乱跑,我就真做尼姑。”
范正鸿失笑,一笑又咳,咳得胸口生疼,却伸手把她的指节包进掌心,像包一握易碎的雪。
春回,他病榻前第一口粥,是赵持盈拿汤匙一口一口吹凉。窗外柳树正盛。范正鸿望着那柳,哑声道:“日后我若再逞强,你便拿那柳枝抽我。”
赵持盈抬眼,眸里全是碎光:“抽你?我舍不得。——但我会让你睡一个月书房,自己抱枕头去。”
孙安、卞祥、王舜臣三骑出了南薰门,马臀后各悬一条麻绳,在寒风里甩得噼啪作响——目标只有一个:当世名医安道全。
头一天,赵持盈在范府正堂亲口下令:“御使束手,太医缩脖,再拖下去,人得活活烧死。劳烦三位贤弟,把安道全给我‘请’回来——记住,是‘请’,他若不肯,绑也得绑来。”
二更,广济安宅。
安道全正在灯下配药,门“砰”地被撞开,柳?卷进。孙安拱手:“安先生,范将军危在旦夕,劳烦走一趟。”安道全头也不抬:“范将军?殿前司那个铁脸?我欠他药钱?”卞祥脾气暴,一步上前:“不欠,但再拖延,命就没了!”安道全冷笑:“我非御医,征召不到我。”说罢转身进内室,“砰”地阖门。
孙安、卞祥互看一眼,又请示了王舜臣,三人同时点头——绑!
三人绕到后窗,孙安以枪杆挑开窗栓,卞祥探身进去,老鹰拎兔似的把安道全连人带药箱一并扛出。安道全大呼“强盗”,王舜臣已扯下自己护耳毡帽,一把塞住他嘴。八骑围成一圈,麻绳上下翻飞,眨眼间把当世第一神医捆成了端午粽子,横搭在备用驮马上。
夜行六十里,换马不换人。安道全初时还怒目圆睁,后来见这群汉子疾驰,嘴唇冻得青紫,却无人吭一声,渐渐安静下来,只瓮声瓮气喊一句:“药箱别摔!还要去接我的心上人。不带上她我无心治病。”
卞祥讨要了信物又重新返回,王舜臣和孙安继续绑着他向汴京赶去。
天明,范府大门。
赵持盈披狐裘立于阶上,见驮马背上的安道全,竟躬身深施一礼:“先生恕罪,人命关天,不得不出此下策。”她亲手割断绳索,递上热酒。安道全活动发麻手腕,翻眼瞅瞅四下:正堂设了药炉,炭火通红;厢房铺了净榻,白纱围帐;连煎药小童都一字排开,手捧银盏,随时准备尝毒。
神医的傲气被这份利落与诚意压住,叹口气:“罢了,带我去看病人。”
内室,范正鸿又已高热昏迷,唇裂如壑。安道全三指搭脉,眉头越拧越紧,半晌,霍地起身:“再晚两个时辰,阎王都拉不回来!”他回头冲孙安和王舜臣喝道:“你俩,出去备水,三大桶,烧至微烫;再去东市买鲜鲤鱼两条,取腮边活髓——敢买死鱼,我剁你们下酒!”
孙安被吼得脚底生风,蹿出门外。
赵持盈欲上前,安道全却摆手:“夫人留步,人多热气杂。”他自药箱取出一排银针,针长七寸,在灯火下闪出寒星。抬手之间,八针齐下:百会、印堂、曲池、合谷、足三里……针尾震颤,竟发出低低蜂鸣。随后他又以鲤鱼髓调了碗琥珀色药糊,撬开牙关,慢慢灌入。
约莫两刻钟,范正鸿忽然长出一口气,胸口起伏趋缓,肌肤由赤转淡。安道全拭去额上细汗,轻声道:“命捡回来了,但需静养一月,再动肝火,神仙无策。”
赵持盈在门外听得清楚,悬了八日的心终于落地,双膝一软,几乎坐倒。孙安、王舜臣一人一边扶住她,她却先朝安道全深施万福:“先生大恩,范氏与赵氏,两族共记。”
安道全看着地上尚未收起的麻绳,苦笑:“我若再走不动路,是不是还得被绑?罢了罢了。救国的英雄让我救了我也算是变相的救了国家。我先留下待他病好我再走。”
孙安挠头:“先生若肯长住,我等天天给您挑水买鱼,绑人的活儿,再也不敢。”
安道全甩袖,哼了一声:“先煎药去!”嘴角却悄悄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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