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后衙的小宅,是范正鸿早年置下的秘密歇脚处,三进青砖,门前一树西府海棠。两日后午后,细雨如丝,花骨朵含红欲滴。
赵持盈抱着承燕站在门廊下,正低头哄孩儿,忽听马蹄踏水,抬头便见范正鸿披油衣翻身下马,雨珠顺他鬓角滚进领口,像一串碎玉。她一颗悬了两日的心才落到实处,却先蹙眉:“风大雨急,也不叫人提前传个信!”
范正鸿把缰绳抛给门房,两步跨上石阶,伸臂将娘儿俩一并揽进怀里,声音低而稳:“信骑太慢,我想早些见你。”
廊下灯火微晃,芷笙与陆登闻声而出,一人执伞一人提灯,见范正鸿无恙,俱是松了口气。芷笙笑嘻嘻打趣:“哥哥再晚半日,嫂嫂就要把京兆府的鸽子全放出去寻你了。”
赵持盈嗔她一眼,却掩不住嘴角弧度,抬手替范正鸿解雨笠:“先换衣,再报平安。——承燕,叫爹。”
四个月大的小娃娃哪里会叫,只在父亲胸前乱抓,咿呀两声,逗得众人皆笑。
暖阁里火盆红透,姜汤滚沸。范正鸿卸去轻甲,换得一件素绢直裰,发梢尚湿,却神采飞扬,把少华山之事约略道来:
“朱武已与我歃血为盟,少华山三条好汉,愿受我招安。他自与陈达、杨春暗赴郓州,先上梁山泊去会王进,留书一封托我转交。来日若朝廷真欲招安,梁山得朱武,便多一分转机;若不肯,也少不得他这一支伏兵。”
赵持盈听罢,沉吟片刻,抬眸道:“你算得长远,可曾想过,此事若被蔡京、高俅知晓,一个‘私结匪类’的罪名压下来,王府如何自处?”
范正鸿含笑握住她手:“所以我才要借京兆府做幌子。朱武一行并未与我同路,他们扮作药材商,走的潼关—洛阳—汴河,明面上与我无半点干系。况且——”
“我可是实权封王,除了官家,谁能管我?”
赵持盈低头喝汤,热气氤氲,掩了眸中潮色,半晌才轻声道:“你总把后路铺得滴水不漏,可下一次,不许再单枪匹马闯营。你要记得,如今不止有旧部,还有我和承燕。”
范正鸿心头一热,伸臂重新拥她入怀,下颌抵在她额角,声音低哑却郑重:“我答应你。日后纵有千军万马,也带你母子并肩。”
京兆府的雨才停两日,范正鸿便又踏上去汴京的官道。
赵佶在垂拱殿小殿亲问“山东、河北群盗势若燎原,当剿当抚”。种师道、高俅各执一词,官家要听听这位“知兵事的宗室”如何说法。范正鸿只带二骑,夜宿晓行,十日后便抵汴梁宣德门外。
大内,龙图阁。
赵佶换了一身淡黄道袍,案上摊着《千里江山图》摹本,左手却抱着个锦裥包裹的小女娃——十二公主赵圆珠,才满周岁,藕节似的手臂上戴着金跳脱,一张小嘴“咿呀”不停,见到范正鸿进来,竟咯咯笑出声。
“正鸿,你来看看,”赵佶用指尖点向图上山东丘陵,“此处便是梁山泺,朕欲画《水浒图卷》,却苦无实景。卿既讨杜壆,可为朕述群盗形貌?”
范正鸿躬身称是,又呈上赵鼎画的《山东群盗虚实图册》——山寨远近、水港深浅、舟楫多寡,一目了然。赵佶边听边点头,怀里的小圆珠却趁父皇不备,“啪”地一掌拍在图上,留下个湿漉漉的小手印。
赵佶大笑,索性把女儿放到地毡上,让她扶着矮案学站。圆珠摇摇晃晃,竟一步一步挪向殿角——那里摆着一只鎏金瑞兽炉,炉边锦墩上坐着个更小的娃儿:范正鸿带来的范承燕,刚会扶坐,乌溜溜眼珠追着鎏金兽的鎏金尾,口中“噗噗”吹泡泡。
两个奶娃娃隔着一尺,对视片刻,圆珠突然“哒哒”扑过去,一屁股坐在承燕旁边,小手抓起他腰间挂的麒麟玉佩,毫不客气地往嘴里送。承燕先愣,后咧嘴大哭;圆珠见哭声嘹亮,反倒乐了,把玉佩塞回他手里,又拍他肩膀,像个小大人似的哄他。
赵佶与范正鸿面面相觑,同时失笑。
官家眨眨眼,先开口:“朕这十二女,生来胆大。卿这麒麟儿,哭声震殿,倒也不输将门之气。”
范正鸿忙躬身:“犬子无知,冒犯公主。”
赵佶摆摆手,忽而压低声音:“当年卿与持盈,昔年赐婚,便是一段佳话。今日朕亦效仿——以十二女圆珠,配卿子承燕,使两家再结葭莩,可乎?”
范正鸿一震,抬眸望见赵佶眼底——有帝王机锋,也有寻常慈父的笑意。他心知“娃娃亲”是笼络,更是人质,可范家与宗室早已同气连枝,无从推辞。转念间,他撩袍跪地:
“臣代犬子谢陛下天恩。愿使两家世世为表里,永卫皇家。”
赵佶大悦,当即唤内侍取来两枚和田羊脂玉玦,一雕飞凤,一雕麒麟,亲自用红线串了,分别系在两个娃娃颈上。圆珠抓着麒麟玦,又想去啃;承燕则对飞凤玦的穗子产生了浓厚兴趣,小胖手拽得死紧,谁夺就哭。
“且看这两个小冤家,”赵佶忍俊不禁,“朕的十二娘倒像只小野猫,正鸿你这麒麟儿,将来莫要被她欺负得紧。”
范正鸿亦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忧色——孩子尚不足岁,便已卷入天家棋局。只是此刻,殿外斜阳正好,冬风入槛,吹得两个娃娃的笑声一叠高过一叠,将隐隐的刀光剑影,暂时吹散。
圣旨到日,礼部即行拟议,循“宗室女封”与“外戚功臣子尚主”旧例,酌加本朝新制,遂定:
1.
公主封号
赵圆珠,第十二皇女,母贵妃崔氏。
诏封「瑞麟公主」,赐汤沐邑三千户,实封一千户;月给「脂粉钱」二百缗,年加「岁时绫绢」三百匹。俟下降日,再赐庄田一区(座落京西芙蓉陂,连水面计一千二百亩),为公主采地,永免租赋。
2.
驸马都尉虚封
范承燕,燕王范正鸿嫡长子,生母赵国夫人赵持盈。
诏授「左班殿直」(从七品虚衔),赐名「承燕」,仍许用本字,勿改;加「驸马都尉」衔(待年十五后尚主,方食实俸)。
岁赐:春、冬绢各五十匹,绵三百两,月给「读书钱」五十缗;黄金锁子甲一副(今上内库旧藏,减制为婴甲,止存形制,以昭尚武之意)。
仍赐第于汴京酸枣门外,与燕王府比邻,规制视「郡公」之府,凡堂、寝、塾、苑,悉用中禁图样,工部营办,不日兴工。
3.
娃娃亲仪注(暂行)
因二人尚在襁褓,不行「纳采、问名」,只以玉玦为信,曰「系麟定」。
每年长至日(冬至),公主与驸马须同诣慈元殿,由皇后亲为更换红线,以验年齿;至十五岁,始行六礼,十七完婚。
婚前行「冠笄」同日礼,帝后亲临,宰执摄媒,于宣德门外御阶,示「天家与功臣共天下」。
4.
荫及父母
燕夫人赵持盈,加「翊圣赞德」四字封号,仍领皇子傅保虚衔,许内廷乘肩舆。
燕王范正鸿加山东,河北招讨事
5.
镌石记室
敕翰林学士米芾书《瑞麟定聘碑》,立于公主赐第之堂,文曰:
「麟兮凤兮,玉振金相;
系以红丝,永奠皇纲。
彼功彼德,山河同久;
此子此孙,日月同光。」
赵持盈抱着范承燕,轻轻拔着他的嘴唇,“你呀,才一岁不足,封邑比你爹都不少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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