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观主线九月既望,大军潜抵幽州南三十里,龙山废戍。
陈希真此刻正暗暗头疼。
主公临行密嘱:“北上幽州,明为护送家眷,暗里接合金国密使;最要紧的是‘不留痕迹’。”哪知前日忽接矾楼线报:李行首欲随军。陈希真与师师算得半个忘年交,矾楼酒肆,诗词唱和,向来敬她孤洁;可军旅之中带一介女冠,一旦走漏风声,朝堂御使的弹章能把天戳个窟窿。
“爹爹,不如由我作东,请二位女扮男装入辎重队?”儿子陈延寿并辔过来,悄声献计。
陈希真摇头:“李行首嗓音体态,万里挑一,如何瞒得过边关盘查?”
正踌躇,前方驿馆已至。陈希真勒马,令部众歇脚,自步入后院。月色下,见一辆小车悄然停于槐影里,车帘微动,露出半幅月白衣袖。
“陈公,”李师师亲自掀帘,福了一福,“奴家与丽卿已换了男装,只作随军医士;若仍不便,便请于此分手,奴家自去,决不拖累。”
她说得平静,陈希真却听出话后决绝:若拒,她便单骑北上。幽州烽火连天,一个艳名满京华的女子若落胡尘……陈希真额上青筋跳了跳,终长叹一声:
“上车吧!然有约在先——”
“一不登台,二不露面,三不弹唱。”师师含笑接口,“奴家省得。”
范正鸿亲率轻骑十人迎出。月黑风高,他披玄铁斗篷,远远见陈希真队中走出两道瘦削身影,眸色便是一沉。
帐中,烛影摇红。
“胡闹!”范正鸿压声,一掌拍在案上,却终没忍住,抬眼打量师师——她更瘦了,道袍下锁骨棱然,眼底却燃着两簇幽火。
“陈希真啊陈希真,你还真是给了本王一个大大的惊喜呀!”
陈希真立于帐中,玄色战袍上还沾着夜露,闻言只是拱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王爷息怒。师师并非一时冲动,她通音律、善观人,外加为情所致如此,天下奇女子也。
他抬眼再望李师师——那两簇幽火似把他也灼了一下,余光里,陈希真负手而立,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剑,锋芒俱在,却绝不先动。
良久,范正鸿叹了口气,转向帐外:“请两位夫人。”
盏茶功夫,帘钩轻响。
先进来的是正室赵持盈,素色狐裘下露出绛红战裙边缘;她原在督粮,夜半被急唤而来,鬓边犹沾草屑。
后脚跟进的是平室完颜兀鲁,一身窄袖金织胡袍,腰间悬着她阿父去年亲手猎得的熊牙短刀,眸色浅淡,像未结冰的春水。
帐中灯火被风撕得猎猎作响,赵持盈一眼便看见跪在榻前的李师师——男装未脱,月色道袍外罩着粗布青衫,鬓发束在军巾里,仍难掩秀骨。
“怪不得王爷发火。”赵持盈轻声笑,却抬手止住范正鸿欲再斥的话头,“这样好的颜色,若真丢在狼堆里,老天都要怪我。”
完颜兀鲁已走到师师面前,两根手指托起她下颌,左右端详,像验一柄新铸的匕首。
半晌,用生硬的汉语道:“汉人讲‘胆色’,我今日看见了。你敢单骑追军,我敬你。”
师师不语,只垂眸行了女真肃拜礼——右掌覆胸,拇指抵额,那是完颜部最重的大礼。
赵持盈转头看向范正鸿:“王爷,您方才说‘胡闹’,可您自己当年也不过带九骑劫我。天下奇女子,为何只能躲在深帐?”
范正鸿揉了揉眉心,苦笑:“本王只是怕……”
“怕官家?怕御史?还是怕我们不答应?”赵持盈一步不让,声音却愈发温柔,“若此番北伐不成,我们便是绝地;若和议成,官家也未必放得过你我。既已无归路,多一个姊妹,少一个敌人,有何不可?”
完颜兀鲁补上一句,女真话低沉:“金国密使明日便到,他们认得我,也认得出‘矾楼李行首’。若她成了‘范家三夫人’,比‘营妓’、‘女冠’都更能堵众人的嘴。”
范正鸿沉默片刻,忽抬手把案上烛台往近前一拉,火舌映得他眼底暗影跳动。
他望向陈希真:“你带来的人,你作保?”
陈希真单膝落地,声音不高,却震得帐板发颤:“臣以九族作保。”
“好。”范正鸿深吸一口气,蓦地拔声,“中军书记,取印!”
外头书记捧朱砂匣而入,范正鸿就烛火蘸印,连按三纸:
其一,擢李师师为行营参赞音律祭酒,秩比七品;
其二,录赵持盈、完颜兀鲁共奏,纳李氏为平妻,位同两室;
其三,三军敢有私议夫人过往者,以谤主论,斩。
三纸既成,他亲手递到赵持盈与完颜兀鲁面前。
赵持盈含笑,先按指印;完颜兀鲁随后,以女真刀锋划掌,血印朱红交映。
范正鸿这才回身,双手扶起师师,声音低哑:“三夫人,幽州南三十里,从此是你第二个故乡。——但愿我们都能活着回去,也但愿……回去之后,还能彼此相认。”
话说这里面成了一对,外面其实还有一对,花荣本欲近前禀报不足三十里便是幽州北部,赵鼎先生已经在外等候,却见外有一女子正立于帐外,系一条湖色百折罗裙,上面盖着一件猩红湖绉袄子,窄窄袖儿,露出雪藕也似的手腕,却并不戴钏儿,肩上村着盘金打子菊花瓣云肩。
脑后露出那两枝燕尾来,真个是退光漆般的乌亮。除下蒙脸的青纱罩儿来,不除时万事全休,一除去,那一声喝彩,暴雷也似的轰动。只道是织女擅离银汉界,嫦娥逃出月宫来。
正是那同来的女子陈丽卿,话说两人也是有缘,如果是按原着中发展,荡寇志中正是此女与花荣比弓连射三箭,将其射落下马,现在却同帐相见,花荣只觉得熟悉,面上已有燥热之感。
花荣勒马帐外,却被那一声喝彩震得耳鼓生疼。
他循声望去——陈丽卿正抬手将青纱罩儿折起,指尖一弹,纱巾随风旋落,像一瓣乍开的绛桃。
火光映在她瞳仁里,两点金丸也似的亮。
“末将……”
花荣本欲开口,忽觉喉间发干。那姑娘偏了偏头,燕尾乌发滑到肩前,发梢正扫在云肩的金菊瓣上,簌簌地颤。
陈丽卿先福了一福,声音却带笑:“将军可是小李广花荣?”
她直呼其名,却无半分唐突,倒像旧友重逢。
花荣一怔,抱拳:“正是。姑娘……”
“陈丽卿。”她接口,抬腕将鬓发别到耳后,袖口褪下一截,露出腕上细细一条朱绳,绳结处坠着片极小楮叶形的银叶——那是军中禁物,女眷不得私佩兵饰。
帐内范正鸿忽扬声:“花都监,赵先生在何处?”
花荣猛地回神,才觉背后冷汗透甲。
“在……在北面土岗,候主公火号。”
他答得仓促,转身欲走,却听陈丽卿低低一句:“将军箭囊可缺羽?”
花荣脚步顿住。
他箭囊三十支雕翎,出门前亲手点数,怎会缺?
回身时,陈丽卿已抬手抛来一物——
月色下,一支白杆长箭划弧而至,箭羽却是罕见的灰鹤翎,箭颈刻着极细一行“卿”字。
花荣探手接住,指腹触到箭杆上一道新削痕,正是自己惯使的斤两。
“方才入营,见辕门旗索断了,顺手借将军一箭系缆。”
陈丽卿笑得云淡风轻,“还你。”
花荣握紧那箭,掌心发烫。
他忽然明白:她方才并非立于帐外等谁,而是先一步潜至辕门,以箭代绳,升起了那面被夜风吹落的中军大旗。
——旗升,赵鼎方知青号已至,故提前现身。
一环扣一环,她算得比男儿还准。
“姑娘好手段。”
花荣深吸一口气,将那箭插回囊首,位置赫然是缺了的那一支。
陈丽卿却不再接口,只侧身让开帐帘,对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火光斜照,她颈后肌肤凝脂一般,却有一线极淡的旧疤,从耳后没入领缘——那是挽弓时弦丝反弹留下的印记。
花荣忽然想说些什么,
话到唇边,却化作一句:“幽州北三十里,契丹游骑出没,姑娘……当心。”
帐帘被风掀起,李师师的声音低低传出:“丽卿,随我换服。”
陈丽卿应一声,再对花荣一颔首,转身入帐。
帐内,陈丽卿指尖正系好最后一粒盘扣,忽闻那声裂箭,指尖微颤。
李师师抬眼:“怎么?”
“无事。”
范正鸿是什么人?
——十五岁敢随军打西夏,十九岁三千骑兵取七州之地,更是不到三十封王。
看人眼光何其之准。
平生最喜两件事:
一是救人,二是做媒。
他也想看看这对前世的冤家现在在同一个阵营,到底能擦出怎样的火花?
此刻他揽着花荣,掌心感觉到小将肩骨里那团火——却偏要端着冷脸。
于是压低嗓音,用只有两人能闻的调笑口吻:
“兄弟,你箭囊里缺的那支,可曾找着?”
花荣一窘,耳尖更红,抱拳:“末将……已失而复得。”
“失而复得?”
范正鸿拖长声调,目光越过他肩头,望向正随李师师出帐的陈丽卿。
那姑娘正把风帽拉起,指尖一翻,将帽檐压得低低的,只留一截雪颈,像一弯将出未出的新月。
“既得,就该好好收着。”
范正鸿拍拍花荣,顺势把人往前一推——
花荣踉跄半步,正挡在陈丽卿马前。
陈丽卿抬眼,风帽阴影下,两点瞳仁亮得带锋。
她先向范正鸿行了一礼,才冲花荣微一颔首:“将军,借过。”
花荣喉结动了动,侧身让马。
范正鸿瞧着两人擦肩,那一瞬空气里几乎“叮”地一声擦出火星,心里暗笑:成了。
却板着脸回头喝道:“中军掌旗——火炮三声,迎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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