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嫔的尸首已经被内务府的人敛了去,偏院也没有侍卫守着,只留下三两个宫女在清扫。
沈眉庄感叹,
“看来是白走一趟了。”
安陵容也明白,她们大概来晚了,可终究不死心,非要进去看看。
偏院比外头看起来还要更加荒凉破败,屋里头只有简单的桌子床榻。
沈眉庄悠悠转了一圈,面露嘲讽,
“谁能想到饮金馔玉,丹楹刻桷的皇宫,在见不得人之处,竟有这样破败的地方。”
安陵容无声浅笑,
“神霄绛阙之处,藏污纳垢之所罢了。”
“陵容,你来瞧瞧,这是什么?”
沈眉庄指着床角说道。
安陵容忙快步过去,床角下有丝丝黑尘,似是燃烧所留之物,放在鼻尖嗅了嗅,满腹狐疑,
“藜藿、雄黄……还有皂荚……其余的我闻不出来。
眉姐姐可知这是什么?”
沈眉庄摇头,
“你知我不通香料医理的。”
安陵容愁容不消,
“眉姐姐,瘟疫之时,太医院发放药粉给各宫烧熏。
这便是那药粉揉捏成的药丸,被人烧过后留下的粉末。”
黑色的粉末隐在床角暗处,又只有指甲盖大小,恐怕是尚未被人察觉。
“这儿怎么会有瘟疫时烧熏的粉末?
莫非,是先前有太监宫女前来烧熏留下的?”
沈眉庄亦是不解,悦嫔并非瘟疫,怎会出现这东西?
安陵容指了指床边的小窗,
“若是那时留下的,怕早被风吹散了。”
沈眉庄恍然大悟,
“难道是她昨日留下的?可她为什么要给悦嫔烧熏?”
安陵容拭去指尖粉末,
“雪下大了,咱们先回去吧。”
路上,遇到撑伞前来接应的采月和玢儿,才知年世兰派了颂芝前去告诉她们。
“眉姐姐,我先回去瞧瞧安宁,稍后再去寻你。”
雪虐风饕,安陵容放心不下安宁。
“好,你先照看安宁,瞧着这场雪比前头那场要大,外出不便,一时半会儿怕也不会再有事端。”
沈眉庄一语成谶,还不待安陵容回到延禧宫,骤然雪意涔涔,如玉鳞飞舞。
踏进屋中时,安陵容和玢儿身上已落了不少雪花。
方才在偏院不觉得,眼下屋中暖着地龙,烧着炭火,雪花纷纷融化,冰寒的雪水流过肌肤,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哎呀!主子你快些沐浴,奴婢已经烧好热水了,这么冷的天,可千万别染病了!”
玲儿将安陵容的外氅脱下,简单卸了钗镮,催促着她去沐浴。
“玢儿也先去沐浴,热水可够了?”
“够的够的!奴婢已经吩咐人在玢儿屋中置了浴桶,主子不必挂心!”
安陵容这才放下心,任由玲儿伺候着她沐浴。
沐浴完后,安陵容才觉得身子又暖和起来。
“安宁可醒来过?”
安宁向来都是安陵容亲自带着睡的,夜间若她饿了,便唤乳娘过来。
方才进门,安陵容便瞧见安宁正睡得香甜。
“醒来过的,吃饱喝足后,奴婢和玢儿陪她玩闹了一会儿,这才刚睡下不久。”
安陵容叮嘱道,
“安宁畏冷,这屋中得烧暖和些。”
玲儿甜甜一笑,
“奴婢晓得。
内务府送来的炭火,足足比去年多出一倍,定不会叫小公主冷着!”
安陵容探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漫天飞雪,纯白如帘,这才没一会儿,地上已堆积了一层薄雪。
玲儿轻声问道,
“莫非主子还要出去?”
本是要去储秀宫,可这样子,也是去不了的。
安陵容摇摇头,
“待雪小些再说吧。”
谁知这一场雪,竟不是越下越小的。
五日过去,堆雪已及人膝盖,宫中不知被压断多少树枝。
听说就连冷宫的屋顶,都被压垮了些。
内务府的人艰难行在雪地中,前往各宫检查。
“主子,小厦子来了。”
外头天寒地冻,安陵容也懒得出去,唤了小厦子进来回话。
“娴嫔娘娘,奴才奉命前来查看各宫情况。
请问娘娘,延禧宫中可有何物短缺,可有房屋异样?”
“劳烦你们在这大雪天里四处跑了,延禧宫并无异样。”
安陵容说完,玲儿忙上前给小厦子塞了个银钱荷包,
“这是娘娘赏的,你们拿去喝碗热茶,添几件袄子。”
小厦子欢喜地收进袖中,
“谢娘娘赏赐!
娘娘放心,奴才们方从储秀宫过来,储秀宫一切安好,六阿哥精神着呢!
师傅昨儿奉皇上之命,去了翊坤宫,翊坤宫也好着呢!”
小厦子是苏培盛带的人,明白安陵容挂念什么。
安陵容会心一笑,
“那本宫便放心了。”
许是小厦子进来的动静吵醒了内室的安宁,小厦子前脚刚走,安宁便咿咿呀呀地醒过来。
安陵容忙进内室,陪安宁在床上玩耍。
储秀宫中。
采月来报说额尔吉·秀竹病倒了,偏殿的人已经请了太医,只是雪路难行,太医迟迟未到。
沈眉庄是一宫主位,若不知尚好,既知晓便要去瞧瞧的。
额尔吉·秀竹是风寒引起低热,刚喝过姜汤,瞧着面色尚可。
偏殿比主殿要微冷些,沈眉庄抱紧汤婆子,看着额尔吉·秀竹一言不发。
额尔吉·秀竹抿了抿唇,唤白露扶着她起身行礼。
沈眉庄也未阻拦,就那么冷眼看她吃力地起身,掀开锦被时身子微微颤动,
“嫔妾拜见惠嫔娘娘。”
“起来吧。”
头顶传来冷漠平静地声音。
“谢惠嫔娘娘。”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你有今日,是你自找的。
既然病了,好生歇着便是。”
沈眉庄说话时,还是免不了心中酸楚。
可转头想起这两次在景仁宫的凶险,想起这事尚不知结局,对她便也生不出半分怜悯。
额尔吉·秀竹温柔轻笑,
“是,嫔妾也不怪谁,这都是命啊。”
沈眉庄一看她这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就没来由得生气。
转身便走。
掀开帘子,天色昏暗,风雪肆虐,院中已掌了灯。
沈眉庄如春风呢喃一般的声音,在天地呼啸的冬夜,显得脆弱无力,
“纵使殊途,我亦从未想过,你竟真会要置我们于死地。
秀竹……怎会如此呢……?”
额尔吉·秀竹眸光清浅无波,盯着沈眉庄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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