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堂“工招”的热闹渐渐散去,录取名单被工工整整地张贴在堂外的告示栏上。被录取者欢天喜地,未被录取者虽遗憾,却也看到了某种希望,至少官府是真的在招揽他们这些“手艺人”。
这一日清晨,格物堂内一间新辟出的廨房里,气氛却有些微妙的紧张。十几名被录取的“新晋人才”忐忑不安地站着,他们中有皱纹深刻的老匠人,有衣衫洗得发白的落魄书生,还有眼神精明的小商贩。彼此间身份迥异,互不相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期待与不安的沉默。
门被推开,王审知带着陈褚走了进来。众人连忙躬身行礼,头埋得低低的。
王审知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笑道:“诸位不必多礼。从今日起,尔等便是我格物堂的人了。或许有人心中疑惑,为何召尔等前来?又将要做什么?”
他走到一位手指关节粗大、满是老茧的老者面前:“这位老丈,如何称呼?擅长何技?”
老者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回…回大人,小老儿姓孙,人都唤我孙老漆,做了四十年的漆器,会调制些不一样的色漆,也能做些剔红、剔犀的活儿……”
“好!”王审知赞道,“孙师傅可知,海外番商,尤爱色彩绚丽、工艺精巧之漆器,价胜黄金。日后我泉州船舶所载,岂能少了此等精品?格物堂欲设‘百工研习所’,正需孙师傅这般大匠,将手艺传于弟子,更要琢磨如何改良工艺,提升效率,可能胜任?”
孙老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官府非但不轻视他的手艺,竟还要他传授、还要“研习”?他激动得嘴唇哆嗦:“能!能!小老儿必定尽心竭力!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
王审知又走向那位在招贤考上对答如流的落魄书生:“你叫赵子毅?通晓算术?”
赵子毅脸一红,想起文会上的窘迫,低声道:“是…学生赵子毅,略通《九章》……”
“不必自称学生,此处非考场,亦非书院。”王审知摆摆手,“度支司积压多年旧账,数目混乱,急需清理核算。陈先生那边整理疫病防治记录,数据繁多,亦需统计分析。这些,皆需精于算术之人。可能做得?”
赵子毅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光彩,但旋即又黯淡下去,低声道:“能…能做。只是…只是与数字账本打交道,恐…恐有负圣贤教诲……”
一旁的陈褚闻言,开口道:“子毅此言差矣。《周礼》有云:‘月计岁会’,治理天下,岂能离开度支核算?圣贤亦言‘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事不成。而这‘正名’,离不开清晰准确的数目字!将账目理清,使赋税公平,物用其值,避免贪墨,此乃践行圣贤‘仁政’‘爱民’之实学,何来有负教诲?”
王审知点头补充:“陈先生说得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治国平天下’,光靠道德文章不够,需得将这天下的人、财、物都打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算术,便是打理清楚的工具。此间大有可为,绝非埋没人才。”
赵子毅怔怔地听着,只觉得一番新天地在眼前打开,胸中块垒顿消,深深一揖:“多谢大人、先生点拨!子毅愿往!必竭尽所能,厘清账目,不负所托!”
王审知又陆续问了几人,皆根据其特长安排了去处:有善于染布的老工匠被派往织造局研究新染料;有认得数百味草药的吴郎中(正是考核时那位)被请去协助格物堂医科整理药方、编纂防疫手册;甚至还有一个原本是小商贩、极擅与人打交道、记忆力超群的人,被安排去市舶司学习管理外贸货品登记。
最后,王审知对众人道:“诸位之才,并非无用,只是以往未被发现,未被善用。在我这里,不论出身,只问实学。有多大本事,便给你多大舞台!做出成绩,赏赐、升迁,绝无吝啬!但若有敷衍塞责、滥竽充数者,也休怪律法无情!”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齐声应道:“谨遵大人之命!”
散会后,赵子毅被领到度支司旁一间堆满账册的屋子里,看着那如山般的陈旧簿册,他非但不觉得头疼,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斗志。他挽起袖子,对负责带他的老吏道:“请从最早的一册开始,晚辈需先理清其记账法则。”
老吏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年轻人,有干劲!好,这边来。”
而另一间屋里,孙老漆正对着一批新送来的生漆和颜料,两眼放光,对分配给他的两个年轻学徒道:“娃子们,看好了!这漆性如何,光看不行,得用手感,用鼻子闻!今天先教你们辨识最基本的几种漆料和配色!”
学徒们好奇又恭敬地围着他。
与此同时,崇正书院内,郑珏正与几位心腹门生品茗清谈。一位门生略带得意地禀报:“恩师,昨日文会之后,城中风气为之一清。不少寒门士子皆言,险些被那‘工招’蛊惑,幸得恩师点拨,方知守正持节之要。”
另一门生却低声道:“不过…恩师,学生听闻,那赵子毅…还是去了格物堂,据说…是被安排去打算盘、算账了……”
郑珏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良久才淡淡道:“人各有志,勉强不得。沉沦下僚,与胥吏为伍,追逐锱铢之利,终非士人正道。可惜了一块读书的料子。”
他放下茶杯,语气转而肃然:“然,此风不可长。吾等更要坚守清流阵地,让世人知晓,唯有圣贤文章,方是经国大道。近日,你等可多作些诗词歌赋,针砭时弊,颂扬古风,刊印流传。所需银钱,老夫来想办法。”
“是!恩师!”众门生齐声应道。
郑珏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庭院,看到了那个与他理念截然不同、却正将泉州搅动得风生水起的年轻司马。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王道?霸道?利诱?……且看谁能笑到最后吧。”
格物堂内,算盘声噼啪作响,草药的清香与漆料的味道混合,工匠的讨论与学者的辩驳交织,构成了一曲生机勃勃、却又与书院清雅格格不入的乐章。
王审知站在廊下,听着这一切,对陈褚笑道:“陈先生,你看,这才是泉州应有的声音。百工尽其巧,士人尽其才,各得其所,方能共生共荣。”
陈褚颔首:“大人以海纳百川之量,发掘遗珠,人尽其用,褚佩服。只是…郑公那边……”
“无妨。”王审知目光深远,“路不同,然目标或许并非完全相悖。时间,会证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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