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川愣了一下,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似乎完全没预料到商时砚会在这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并且是以如此郑重的口吻。
但他没有回避,只是顺着问道:“什么样的人?”
商时砚的目光投向逐渐清晰的前路,离山顶越来越近。
在那里,可以预见将是一片浩瀚无垠的紫色海洋。
天空开始泛起柔和的鱼肚白,驱散了深沉的夜色,为世界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缓缓开口:
“最开始,我认为你是一个完美的人。”
他坦白道,语气里带着曾经纯粹的仰望,“完美到近乎虚假的美好,我一遍又一遍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你冷静、理智,战力顶尖,无论是在体力还是智力的博弈场上,你似乎永远游刃有余,胜券在握。”
“你的外在比月光更加清冷漂亮,内在比任何事物都要坚韧。你的意志力仿佛永远不会因为任何打击和磨难而消磨,甚至……哪怕是处在没有意义的、看不见尽头的灰暗杀戮里。你一遍又一遍地,把自己打磨得更加坚韧,活了下来。”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当时我想,我该怎么样才能成为你这样的人?怎么样才能接触到你,有资格……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商时砚的脚步未停,轻轻笑了一声。
他侧头看了纪川一眼,眼神温柔,“你并非完美无缺。你有情绪崩溃的时候,你有不擅长应对的东西。”
“你冷静理智,思维缜密,可是你总是想得很深很深,却不愿意将内心最深处真实的感受向别人诉说,你在无意识地自我封闭着。”
“你总是用很极端的方式对待自己,有时甚至依靠痛觉来维持与世界的联系,还……欺骗着自己,觉得能这样一直下去就好。”
“你会羞恼,会因为我的一些举动而耳根通红。你偶尔也会耍些很恶劣的小脾气,喜欢捉弄人,看我出糗。”
“因为很害怕一些还没有到来的、不好的事情,你会因为预见了那些可能性,而提前做出一些……很不好的决定,试图掌控或规避。”
他们说着,走着,脚步终于踏上了这片山坡的顶端。
太阳还潜藏在地平线之下,蓄势待发。
但天空反射的熹微晨光已经足够照亮眼前壮阔的景象——大片大片的紫色薰衣草,如同地毯般铺陈至天际,在渐起的风中摇曳生姿,空气里弥漫开愈发清晰的、安抚人心的淡淡香气。
商时砚看着前方这片他期盼了太久、也阻挠了他们太久的风景,没有回头。
他轻轻松开了牵着纪川的手,独自走到山坡的边缘,俯瞰着下方如梦似幻的紫色海洋。
纪川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商时砚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背在身后的手,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被取走后、似乎仍残留着触感的位置。
他继续说着,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字字清晰:
“K先生,你认为,一个人的‘不好’和‘好’,共同组成了完整的他。所以,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他的全部,包括那些‘不好’与‘好’,因此对方不用去改变那些‘不好’的地方。”
他垂下眼眸,同时也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声音认真:
“我思考了很久……我觉得,有一点点不对。”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全部,我喜欢你的‘不好’与‘好’。但是……”他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翻涌的紫色花浪,“这同样不阻碍我想让你发生变化,想让你变得更好一点,想要你将那些会伤害到你自己的‘不好’……都慢慢消弭掉。”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虔诚的愿望:
“我爱你。但是我想,我更希望……你能学会,自己爱自己。”
纪川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光也同样望向远方。
风声掠过,带来片刻的宁静。
然后,他轻声开口:
“你知道……忒弥修斯之船吗?”
商时砚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话题会跳转到这里,但他随即点了点头。
纪川接着说了下去,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思考了很久的结论:
“之前……有人给我抛出过这个问题。其实在此之间,我都没有太弄明白。”他的目光有些悠远,“以前,维持一个坚固不变的‘自我’,是保护我的盔甲。而遇见你之后,我发现那个旧的‘自我’,成了可能会杀死我的东西……我很惧怕这些改变。”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段挣扎的时光:“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到底该怎么办,所以……我一直逃避着。”
“不过,”他缓缓说着,“这三年,我想的已经够多了。”
他的目光从远方移向商时砚,“我想,这个被搁置了这么久问题,我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他声音很轻:
“答案就是——‘现在的我’。”
他害怕的改变,或许是恐惧自己被旁人引导,变成不想要的样子,失去自由,被束缚,永远患得患失,永远不知所措。
可如今的他,是这样吗?
失忆卸下了理智曾为他筑起的所有抗拒,也让他得以直面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他在无知无觉中改变。觉察到陌生,却没有过不安;感知到茫然,却没有被挫败缠绕。
那些曾被他预设的深渊,终究没有因这些改变,将他吞噬。
大概是因为,商时砚希望他发生的改变,是让他学会爱自己。
而在这里,“爱”与“束缚”、“自由”与“牢笼”……它们从来都不是非此即彼、相互冲突的课题。
他缓缓地说着,解答着这道困扰自己已久的谜题:
“忒修斯之船的木板不断被更替,它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一艘船?”他自问自答,声音带着风声,“我想……哪怕所有的船板,连上面的一颗螺丝钉都被换成了新的,只要它的核心不变——它是什么?它要干什么?它又要去往何处?这些决定它之所以是它的东西,是无形的。不是零件,是无法被简单替换的。”
他的目光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平静:
“那么,它就是原来那艘船。它不是消失了,它只是……变得更好了,变得和之前不同了。”
就在这时——
远处,太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慢悠悠地升起。万道金光跃出,驱散了清晨所有的凉意。
夏日的鲜活气息扑面而来,远处的鸟鸣变得愈发清脆响亮。
温暖的风吹拂过漫山遍野的薰衣草,带来更浓郁的香气,也吹动了他们的衣角和发丝。
两人在这一片充满生机中沉默。
直到,有人打破了这片寂静。
“喂。”
纪川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穿透了风声与鸟鸣。
商时砚低垂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纪川的声音带着笑,用了那个最初、带着宿命意味的称呼:
“跟踪狂。”
商时砚的心猛地一跳。
接着,纪川叫出了他的名字,认真而郑重:
“商时砚。”
商时砚几乎是屏着呼吸,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眼眶已经不受控制地泛红,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应了一声:
“……嗯。”
在无边无际的、被朝阳染上金紫色光芒的薰衣草背景下,纪川穿着那件他们初遇时的黑色风衣。
此刻,他正一手捧着那个盒子。
延迟了三年的回礼。
商时砚感觉自己的呼吸彻底凌乱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眼眶倏地红透,水光迅速积聚。
他们都穿着与初见时呼应的衣服,他们就这样,带着满身的伤痕与故事,曲折地、却又坚定地,走到了这个仿佛命定的场景。
风吹过花丛,传来沙沙的、如同低语般的声音。
纪川打开的戒指盒。
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上,沐浴在薰衣草田反射的摇曳紫光与金色晨曦之中,让戒圈上那精心雕刻的、简约而不简单的薰衣草缠绕纹饰,仿佛都活了过来,在光影间流动、摇摆。
商时砚听见纪川的声音,在花草的摩擦声与清晨的微风里响起。清晰地、毫无阻碍地传入他的耳朵,直直地撞进他的心里: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生日快乐,商时砚。”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戒指上,耳尖悄悄泛红,语气里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紧张:
“这个戒指……嗯,不是我随便买的成品。这上面的纹饰、镶口,是我自己刻的……”他声音还是没能克制住地变小,“你知道……用刀的活,我比较……擅长。”
“戒指的材质、尺寸……都经过我的手,我想……这样会显得更重视一些。”
“然后……除了这个……还有一个。”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积攒了巨大的勇气。
那个他一直想说,却因为恐惧、因为不确定、因为种种原因而不敢轻易说出的词,终于在此刻,从这个向来吝于表达的人口中,清晰地吐露:
“商时砚。”
“商时砚,”纪川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又像是终于卸下了重担,“我的名字,是纪川。”
“纪,是纪念的纪,是我想要……留下的东西。川,是川流不息的川。是我必须走下去的自由。”
“纪川这两个字,是我脱离训练营后给自己取的。”
他垂眸,看着手中那枚承载了太多意义的戒指:
“在过去的绝大多数岁月里,维持它们的存在是我活下去的全部理由。是它们让我知道,自己活在这世上,尚且还有一丝微不足道的意义。”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商时砚,
“可如今,我发现,支撑我继续走下去的意义,早已不止于此。”
“所以……今天,我想把它…把我的名字…送给你。”
最后,他用尽全部的真诚,说出了那些埋藏心底许久的话:
“我喜欢你。”
“商时砚。”
“喜欢你好久了。”
“我爱你。”
“我们在一起吧。”
天终于完全亮了。
阳光彻底洒满了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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