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泼洒在江夏城沉睡的屋瓦上。李沛然独坐小院，指尖蘸着杯中残酒，在石桌上反复划着一个名字——“李白”。白日里在“文华堂”诗会上那看似风光的一幕，此刻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得他心神不宁。许湘云推门出来，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轻声道：“还在想崔明远的事？他那点刁难，你不是应对得挺漂亮吗？”
李沛然苦笑摇头，指向石桌上那即将干涸的酒渍：“湘云，我今日借用的，是后世才子的锋芒。可这‘借’来的东西，真能护我们找到正主吗？我总觉得，崔明远那双阴鸷的眼睛，还在暗处盯着我们。”
果然，李沛然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次日清晨，他们常去用早饭的街角食摊老板，神色尴尬地表示今日食材不足，无法招待。紧接着，许湘云供职的“悦来食肆”张掌柜也搓着手，面露难色地找上来：“许娘子，你的手艺是没得说，只是……近日有些风言风语，说小店用了来历不明之人，恐招惹是非……你看这……”
话未说透，意思却已明了。许湘云心头一沉，知道这是崔明远开始动用他地头蛇的力量了。李沛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对张掌柜拱了拱手：“多谢掌柜近日照拂，我们不会让您为难。”拉着许湘云离开了食肆。
生存的压力骤然加剧。他们那点微薄的积蓄，在米珠薪桂的江夏城支撑不了几日。李沛然试图再去其他文人聚会寻找机会，却明显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排斥，几个原本对他颇为好奇的学子，如今也眼神闪烁，避而不谈。崔明远的阴影，如同蛛网般悄然蔓延，束缚着他们的脚步。
“不能坐以待毙。”是夜，油灯如豆，许湘云清点着所剩无几的铜钱，眼神却异常明亮，“他崔明远能堵我们的路，总不能堵住全江夏人的嘴和胃。”她看向李沛然，“我们得换个法子，既然正式的工做不成，那就做流动的生意，让他想找麻烦都难找准地方。”
李沛然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
“码头！”两人异口同声。
江夏码头，商贾云集，劳工汇聚，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地，也是信息流通最快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这里秩序自成一体，崔家那种自诩清高的书香门第势力，反而难以深入。
说干就干。许湘云利用最后的本钱，采购了大量价格低廉却新鲜的河鲜与时蔬，又发挥穿越者的优势，将现代铁板烧的理念与唐代有限的调料结合，调制出香辣咸鲜的酱汁。李沛然则负责体力活和“市场营销”，他找来一块木板，用烧黑的木炭写上颇具诱惑力的广告词：“江湖一味，千金不换”。
三日后，码头一角，一个简易的食摊支了起来。许湘云当垆烹调，一口铁锅烧得嗞嗞作响，辛辣诱人的香气随着江风飘散，瞬间抓住了无数船工、渔夫的嗅觉。李沛然则大声吆喝，用夹杂着现代词汇的话语介绍着这“独一无二”的美味。
起初人们只是好奇观望，但当一个胆大的船工尝过那鲜香热辣的爆炒河鲜后，瞪大眼睛连呼“过瘾”，铜钱叮当落入陶罐，人群立刻躁动起来。许湘云的摊子前，迅速排起了长队。这浓烈的滋味，对于习惯了清淡烹煮的唐代味蕾，无疑是巨大的冲击和享受。
生意火爆，自然也引来了码头管理小吏的注意。一个穿着奴隶服、面色黝黑的汉子挤开人群，皱着眉头走上前。李沛然心中咯噔一下，正准备上前周旋，却见那汉子抽了抽鼻子，目光落在铁锅里红亮油润的菜肴上，喉头明显滚动了一下。
许湘云心思电转，立刻盛了满满一大碗，堆上最肥美的鱼块，笑容温婉地递过去：“差爷辛苦了，若不嫌弃，尝个鲜，给我们这小摊指点指点。”
那汉子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又瞥见周围劳工们期盼的眼神（显然不想这新美味来源被掐断），犹豫片刻，接过碗尝了一口。下一刻，他眼睛猛地睁大，三下五除二将碗中食物扫荡一空，抹了把嘴，对着许湘云一挑大拇指：“娘子好手艺！这滋味，绝了！”他拍了拍腰间的刀，“我叫赵铁柱，在这码头还算说得上话。你们安心做生意，只要守规矩，该交的税钱不少，没人敢来无故寻衅！”
危机化解，还意外获得了“保护伞”。李沛然连忙道谢，心中感慨，这市井之中，有时反而比文人圈子更讲求直截了当的利害与性情。
码头生意稳定下来，不仅解决了生计，更成为了信息收集站。李沛然一边帮忙，一边有意无意地与南来北往的客商、船夫攀谈，话题总是不经意地引向文人雅士、诗歌盛会。
这日，一位刚从上游巴蜀之地下来的老船公，一边唏哩呼噜地吃着许湘云特制的“麻辣杂烩面”，一边与李沛然闲聊。李沛然顺势感叹：“江夏文风鼎盛，可惜我等来迟，未能得见谪仙人的风采。”
老船公闻言，哈哈一笑，花白的胡子直抖：“小郎君说的是那位‘笑入胡姬酒肆中’的李太白吧？你别说，老汉我前些日子在荆门一带行船，还真听人说起过他！”
李沛然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哦？老人家快说说，这等人物，踪迹难寻啊。”
老船公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听说啊，李太白在襄阳一带盘桓了些时日，与几位友人放舟纵酒，好不快活！席间还高声吟诵什么……‘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那气魄，听得人都心潮澎湃！估摸着时日，顺着大江往下，下一站，怕是该到我们江夏这九省通衢之地来喽！黄鹤楼，他岂能不去？”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李沛然反复咀嚼着这熟悉的诗句，心中涌起惊涛骇浪。这是李白出蜀后所作的名篇！时间、地点、行程，都对得上！老船公带来的，不再是模糊的传闻，而是近乎确凿的行踪线索！
狂喜如江潮般冲击着他的胸膛。他强抑激动，谢过老船公，快步走到正在忙碌的许湘云身边，将消息低声告知。许湘云擦拭额角汗水的手一顿，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哟，我当是谁在这里乌烟瘴气，搅扰码头清静，原来是你们这两个外来户！”只见崔明远带着两个家仆，摇着折扇，一脸嫌恶地站在人群外。他显然没料到许湘云的摊子生意如此之好，还得到了码头吏员的默许，脸色愈发阴沉。
李沛然踏前一步，将许湘云护在身后，平静地看着崔明远：“崔公子，此地乃公共码头，我们合法经营，依律纳税，不知如何搅扰清静了？”
崔明远冷笑一声，折扇“唰”地合上，指向李沛然：“巧言令色！尔等来历不明，行踪诡秘，谁知是不是敌国细作？今日我偏要查个清楚！”他身后的家仆摩拳擦掌，作势欲上。
码头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弱平衡，再次被打破。赵铁柱闻声赶来，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利弊。寻找李白的曙光初现，崔明远的刁难却再度升级。这一次，他们能否在冲突彻底爆发前，守住这得来不易的立足点与希望？
李沛然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目光扫过崔明远志在必得的脸，又瞥向那烟波浩渺的长江，心中一个念头愈发清晰：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他们的风云将至，而眼前的绊脚石，必须彻底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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