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宛如一层轻柔的薄纱覆盖在江面,远山如黛,勾勒出天地间朦胧的界限。李白的扁舟正欲解缆,继续溯江而上,探寻他梦中更深的山水与诗情。许湘云正在船头跟着李白新教的调子轻声哼唱,李沛然则在仔细擦拭李白昨日赠予他观摩的一把古剑。江风带着水汽,清凉而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首待写的诗篇里。
然而,一阵急促而陌生的马蹄声,如金石般凿破了这片水墨画般的静谧。蹄声自远及近,沿着江岸官道疾驰而来,目标明确,直指他们这叶小小的孤舟。
“老师,好像有人冲我们来了。”李沛然率先警觉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剑,下意识地挡在了许湘云和李白身前。经历过水匪事件后,他的警惕性提高了不少。
李白循声望去,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他洒脱半生,朋友多,但如此急切寻来的,往往并非只是诗酒故人。
舟子将船暂泊岸边。只见三骑快马旋风般冲至近前,为首者是一名身着青色官袍、风尘仆仆的信使,他勒紧缰绳,骏马扬蹄长嘶。信使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小船,最终定格在白衣飘逸的李白身上,他显然早已熟知李白的形貌。
“前方可是蜀中李太白先生?”信使声音洪亮,带着官家的威严与急促。
李白立于船头,衣袂随风,淡然道:“正是李某。足下何事如此匆忙,竟惊扰了这一江春水?”
信使闻言,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只精美的铜筒,双手高举过顶,朗声道:“卑职奉诏而来!陛下有旨,征召李太白先生入京觐见!此乃中书签发的诏书,请先生接旨!”
“诏书?” “入京觐见?” 许湘云和李沛然几乎同时惊呼出声,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们知道历史上有玄宗下诏征召李白入京的盛事,那是李白人生中最辉煌的顶点,“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情就源于此。但他们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亲身成为这一重大历史时刻的见证者!它就这般突如其来,在一个平凡的清晨,砸在了他们的眼前。
李沛然瞬间想到的是历史课本上的记载,心情复杂难言:既是见证历史的激动,又隐约知道这辉煌之后的曲折。许湘云则更直接地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冲击,为他们终于等到这一刻而兴奋,也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涌起强烈的不舍。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白身上。
然而,预想中的狂喜并未立刻出现在李白脸上。他静立原地,接过了那封沉甸甸的诏书。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铜筒上精致的纹路,动作甚至带着一种罕见的郑重与迟疑。他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那双惯常闪烁着醉意与诗意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有终于得偿所愿的激动,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但更深层的,是一种连李沛然和许湘云都能隐约察觉到的、与他平日洒脱形象不符的凝重与矛盾。
信使见李白沉默,补充道:“陛下赏识先生诗才,特召先生入翰林院待诏。此乃旷世恩典,天下士人莫不钦羡,请先生速速准备,随卑职启程赴京!”
“翰林待诏……”李白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官职,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但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他缓缓打开铜筒,取出了里面明黄色的绢帛诏书。
晨光落在诏书上,仿佛为其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边。李沛然和许湘云屏住呼吸,看着李白阅读那份足以改变他一生乃至中国文学史的文书。那一刻,江流无声,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那道明黄和白衣诗人沉默的身影。
良久,李白轻轻卷起诏书,抬起头,目光扫过满脸期待的信使,最终落在两个年轻的“弟子”身上。他的眼神已恢复了些许平日的清亮,但深处的波澜并未平息。
他对信使洒脱一笑:“有劳天使远来辛苦。此等大事,容李某稍作安排,并与小友话别。请稍候片刻。”
他示意舟子照顾好信使,随即带着李沛然和许湘云走到江边一片僻静的柳树下。
甫一站定,李白脸上强装的从容便褪去几分。他望着滚滚东流的长江,长长吁了一口气,那气息中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老师,您不高兴吗?”许湘云心直口快,担忧地问,“这不是您一直等待的机会吗?去长安,见皇帝,实现您的抱负!”
李沛然也谨慎地开口:“是啊,先生。‘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这正是一个绝佳的开端。”他引用的是李白自己文章里的句子。
李白转过身,看着他们,眼中流露出罕见的坦诚:“高兴,自然高兴。吾辈读书习剑,所为者,正是‘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一天。陛下征召, recognition of my talent,岂能不愿?”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然,长安……并非只有诗酒风流。那是帝国的中心,是权力交织的旋涡。翰林待诏,看似清贵,实则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个……‘词臣’。”他轻轻吐出最后两个字,带着一丝自嘲。“每日里应制写诗,歌功颂德,与我心中经纬天地之志,相去几何?”
李沛然心中一震,顿时了然。历史的上帝王对李白的“赏识”,确实更多停留在其文学才华上,并未真正给予他施展政治抱负的舞台。李白此刻的清醒和矛盾,正预示了他未来在长安“佯狂”却最终失意的结局。他看到的不仅是荣耀,更是荣耀背后的束缚与可能的失落。
许湘云似乎也明白了,急道:“可是老师,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也许陛下真的能重用您呢?这是一个机会,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啊!错过了多可惜!”
李白看向她,目光柔和下来:“湘云所言,亦是我心中另一念。岂能因惧怕漩涡,便不敢扬帆?这确是我等待多年的东风。”他复又看向沛然,“沛然思虑缜密,想必亦知前路并非坦途。”
李沛然重重点头:“先生,世事难料,但机遇稍纵即逝。无论结果如何,亲身经历、奋力一搏,方不负平生所学,亦不负此身。”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去了,才能知道答案。若不去,便是永远的遗憾。”
他的话,结合了现代人的视角与对历史的知晓,既表达了支持,也隐含了提醒。
李白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流转,看到的是年轻人眼中纯粹的鼓励、信任与不舍。他胸中的矛盾与阴霾,似乎被这真挚的情谊驱散了不少。忽然,他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冲散了之前的凝重,恢复了往日的豪气:
“哈哈哈!好!好一个‘方不负平生所学’!好一个‘不负此身’!我李太白岂是畏首畏尾之人?纵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上一闯!纵是只为写下那盛世最华彩的诗篇,亦不负这长安一行!”
他的笑声在江面上回荡,惊起了几只水鸟。这一刻,他做出了抉择。
决心既定,李白不再犹豫。他走向信使,拱手道:“请天使回复,李白领旨,不日便将启程赴京!”
信使满意点头。
李白再次回到李沛然和许湘云面前,眼神中充满了离别的情谊与嘱托。
“沛然,湘云,”他郑重地说道,“长安路远,前路未知。我此去,不知何时能再返荆楚。你二人……”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深沉,“你二人并非寻常子弟,我早有察觉。你们聪慧机敏,情深义重,于我亦徒亦友。今日一别,万望珍重。”
他从腰间解下那把他时常佩戴、日前舞剑时也曾用过的龙泉剑,递给李沛然:“沛然性稳,思虑周详,此剑赠你。望你不仅习诗韵,亦存剑胆,护己,亦护想护之人。”他又从行囊中取出厚厚一叠诗稿,许多上面还有酒渍和随性修改的墨迹,递给许湘云:“湘云灵秀,诗心剔透,这些随性之作,便留与你。望你永葆此份赤诚与灵动。”
这份礼物,恰合二人性情,足见李白的用心。
李沛然接过剑,只觉手中沉甸甸的,既是无上荣光,更是千斤责任。许湘云捧着那叠蕴含着李白灵魂的诗稿,眼眶瞬间就红了,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老师,我们一定会再见的!”许湘云哽咽着说,“等您从长安回来,我们还要跟您学诗,听您讲路上的见闻!”
李沛然也坚定地道:“先生放心赴京,展翅鹏程。我们……会在荆楚之地,继续钻研诗学,等您归来。或许那时,我们也能有些许心得,能与先生品茗论道。”
李白闻言,眼中泛起欣慰与感动的光芒,他大笑道:“好!好!便以此为期!待我归来,你二人需备好美酒,吟出新诗!江湖浩渺,然知己必有重逢之日!”
他最后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转身大步走向信使,白衣飘举,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信使一行人簇拥着李白,马蹄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江岸道路的拐角,只剩下漫天烟尘缓缓消散。
江风吹拂,吹动了李沛然和许湘云的衣袂,也吹散了离别的愁绪,留下空落落的寂静。他们站在原地,久久望着李白离去的方向。
李沛然手中紧握着那把犹带李白体温的龙泉剑,许湘云怀抱着那叠珍贵的诗稿。未来似乎清晰,又似乎充满了变数。他们劝李白抓住了机遇,那他们自己的机遇又在哪里?归途渺茫,他们真的要一直等待吗?
就在这时,李沛然忽然感到怀中那枚来自神女峰的奇异晶石(玉珏的一部分),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了一下,仿佛被远处那消失的身影所触动,旋即又恢复了冰冷。
这一闪而过的异样,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地扫过江面、树林和远山。刚才全部注意力都在李白和诏书上,此刻才隐隐觉得,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从某个隐蔽的角落投来,短暂地落在他们身上,又或者……是落在他怀中那微微发热的晶石之上。
是错觉吗?还是……
李沛然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一种比面对崔明远或水匪时更深沉的不安,悄然攥紧了他的心脏。皇帝的诏书带走了他们的老师,而暗处,似乎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因为他们与李白的交集,或者说,因为他们自身的秘密,正在悄然苏醒。
长安的旋涡已向李白张开,而他们的荆楚之地,似乎也并非一片净土。接下来的路,他们必须更加小心地走下去。
喜欢黄鹤楼情缘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黄鹤楼情缘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