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夏夜话,诗惊谪仙
夜幕下的江夏城,华灯初上,江水如练。临江的一处酒肆二楼雅座,李白凭栏独酌,月光洒在他略显落寞的青衫上,与楼下街市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手中把玩着酒杯,目光投向黑暗中滚滚东流的大江,心中回荡的,依旧是白日里在黄鹤楼上见到的那首崔颢题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句句珠玉,压得他这般狂放不羁之人,竟也生出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慨叹,生生搁下了提起的笔。
我,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此刻正悄然立于楼梯口,心脏因紧张而剧烈跳动。机会只有一次,如何自然地接近这位千古诗仙,并让他对我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产生兴趣,进而愿意听我言语?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掠过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属于未来的瑰丽诗篇。成败,在此一举。
我整理了一下因匆忙赶路而略显凌乱的衣袍,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从容,缓步上前,在离李白数步之遥处停下,执了一个晚生礼,声音清朗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晚生冒昧,见先生独酌江畔,眉宇间似有块垒难消。可是因那黄鹤楼上,崔颢先生的绝唱?”
李白闻言,并未回头,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道:“哦?你这小郎君,倒有几分眼力。”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和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心中微定,不怕他搭话,就怕他置之不理。我上前一步,借着檐下灯笼的光晕,看向楼外夜色中的江景,仿佛自言自语,又似是说与他听:“崔颢之诗,以渺茫仙踪起兴,以日暮乡关结情,空灵悠远,确实将登临怀古之情写到了极致。后人再作,若亦步亦趋,难免落入窠臼,沦为下乘。”
这话显然引起了李白的兴趣。他终于侧过头,那双在历史长河中永远闪烁着星辉的眸子,带着审视落在我身上,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听你此言,似有不同见解?莫非你认为,还有超越此诗之法?”
压力骤然而至。我知道,这是第一道考验。我稳住心神,不卑不亢地答道:“非是超越,而是…另辟蹊径。诗之妙境,如万花筒,角度不同,所见缤纷亦异。崔颢先生立足于‘空’与‘愁’,若有人能立足于‘阔’与‘奔’,以天地为纸,江流为墨,抒写胸中万丈豪情,未必不能与之争辉,各擅胜场。”
“立足于‘阔’与‘奔’?”李白低声重复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放下了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示意我坐下,“细细说来。”
小二添了杯筷,我恭敬地为李白斟满酒,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是本地产的烈酒,入口辛辣,却正好压下了我内心的翻腾。
“先生请看,”我指向窗外,“崔颢见‘白云千载空悠悠’,心生怅惘。但若见这‘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之景,心境又当如何?”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引用了未来属于他的诗句。
李白身躯微微一震,猛地看向我,目光如电:“‘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好!好一个浩渺与孤寂并存!小郎君,此句从何而来?”
我心中暗道一声“惭愧”,面上却故作平静:“偶有所得,让先生见笑了。晚生以为,长江万里,奔流到海不复回,其势磅礴,其意决绝,正如人生际遇,虽有曲折,终究向前。若将这般气象融入诗中,何愁不能与崔颢先生的空灵悠远一较高下?”
李白的兴趣彻底被调动起来,他抚掌笑道:“有趣!当真有趣!想不到在这江夏小城,能遇你如此见解独特之人。来,你我便以这大江为题,各赋……不,既然你提到‘阔’与‘奔’,不如我们即兴联句如何?看看能否凑出一番新气象!”
来了!真正的考验!我手心微微出汗。与诗仙联句,这压力远超单纯背诵。我必须拿出既有足够分量,又不至于完全超出我这个“年龄”和“身份”所能企及的诗句。
李白略一沉吟,率先起句,声音浑厚,穿透夜色:“故人西辞黄鹤楼,”——他依旧从黄鹤楼起笔,却巧妙避开了崔颢的仙踪渺渺,转而引向离别。
我立刻接口,脑中飞速运转:“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是原句,时空的错位感让我心跳漏了一拍,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李白眼中讶色更浓,显然没料到我对时空、意象的把握如此精准流畅。他再次举杯,目光灼灼:“孤帆远影碧空尽,”——他竟将我刚才引用的句子直接用了上来,带着一丝考较和欣赏。
压力到了我这边。这是最关键的一句承接,必须气势磅礴,收束有力,才能不负前文。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条长江的浩然之气吸入胸中,朗声接道:“唯见长江天际流!”——依旧是原句,但在此情此景下,由我这个“未来者”与当下的诗仙共同吟出,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宿命感。
四句落定,空气仿佛凝固。李白怔怔地看着我,又看向窗外那无尽的黑夜与仿佛真的流向天际的江流,半晌没有言语。他脸上的慵懒和落寞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震惊和狂喜交织的复杂神情。
“好……好一个‘唯见长江天际流’!” 他猛地一拍栏杆,震得酒杯都晃了晃,“此句与我的‘孤帆远影’衔接得天衣无缝!意境全出!浩荡,寂寥,余韵无穷!小郎君,你……你究竟师从何人?” 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仿佛要重新认识我一般。
我心中苦笑,知道最危险的一关来了。我垂下眼睑,避重就轻:“晚生并无师承,只是自幼喜爱诗词,常于山水间行走,偶有所感罢了。方才之句,亦是受先生起句启发,灵光一现所致。”
李白盯着我,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但他并未深究,或许是爱才之心占了上风,或许是这联合完成的诗句本身带来的震撼太过强烈。他大笑着为我斟满酒:“好一个灵光一现!此等灵光,世间罕有!当浮一大白!”
我们连饮三杯。酒酣耳热之际,我们的交谈也更加深入。我从现代视角,偶尔谈及诗歌的“意象密度”、“通感运用”,甚至隐晦地提到一点“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结合”,虽用词不同,但核心观点每每让李白陷入沉思,时而击节赞叹,时而追问不休。他就像发现了一座宝藏,在我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身上,看到了无数颠覆传统却又直指诗歌内核的闪光点。
夜色渐深,酒肆客人渐稀。江风带着水汽拂面,微凉。
李白已然微醺,他搭着我的肩膀,语气亲近了许多:“小友,与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白日里因崔颢诗而生的郁结,此刻竟一扫而空!诗道无涯,果然需同道中人砥砺前行。” 他看着我,目光真诚而热烈,“我欲沿江东下,览荆楚风光,探吴越胜迹。你可愿与我同行?路上正好谈诗论道,岂不快哉!”
心中狂喜如江水奔涌!我强压住激动,起身深深一揖:“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能随先生左右,聆听教诲,是晚生莫大的荣幸!”
“哈哈,好!那便说定了!明日辰时,码头汇合!” 李白畅快大笑,声震屋瓦。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离开酒肆,约定明日行程之时,李白似忽然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小友方才联句时,那句‘烟花三月下扬州’,时序似乎与眼下这秋意不甚相符?莫非小友心中,另有一番春秋乾坤?”
我心中猛地一凛,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的漏洞,在这个对时空、意象极为敏感的诗仙面前,果然没能轻易蒙混过去。
我该如何解释这提前了季节的“烟花三月”?是直言相告我那惊世骇俗的来历,还是编织一个合理的谎言?李白的目光依旧带着笑意,但那笑意深处,却藏着一丝不容错辩的锐利审视。明日同游之约已定,但这看似美好的开端之下,似乎已埋下了一根怀疑的尖刺。江风更冷了,吹得酒旗猎猎作响,仿佛在预示着前路并非只有诗酒风流,更有未知的波澜潜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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