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江心夜话与未卜之忧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江心一叶扁舟随波轻荡，船头一盏孤灯在风中明明灭灭，映照着李白凝重的侧脸。他手中并非往常的酒盏，而是一卷方才由主角“誊抄”的《蜀道难》初稿。稿纸在夜风中哗哗作响，如同主角此刻忐忑的心跳。方才，李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缓缓问道：“此诗气象，雄浑苍茫，非亲历蜀道艰险不能为。你……从何得知？”
这轻飘飘的一问，却似一道惊雷在主角耳边炸响。他赖以在诗仙面前立足的、来自未来的知识宝库，第一次显露出了危险的裂痕。
白日的兴奋与成就感荡然无存，冰冷的江水仿佛浸透了船舷，也浸透了主角的四肢百骸。他该如何解释？难道能直言这来自后世千年的文学定评？那“谪仙人”会不会将他视为妖孽？
电光石火间，主角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惶，脸上挤出一丝混杂着崇敬与思索的神情，深深一揖：“先生恕罪。弟子并非‘得知’，而是……揣测。”他抬起头，目光努力迎向李白探究的视线，“白日里听先生吟诵‘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其势险绝，其意孤高，已令弟子神往。晚间见先生独立船头，望西北云雾，眉峰紧锁，似有块垒郁结于胸。弟子便想，是何等雄奇险峻之地，方能承载先生如此磅礴之诗情与浩荡之忧思？唯有那连峰接天、绝壁倒挂的古蜀险道！故而……弟子方才斗胆，妄自揣度了此诗的气象，言语孟浪，还请先生责罚。”
他巧妙地将“知晓”偷换为“基于观察和理解的推理”，并将功劳全数推回给李白本人及其诗句带来的震撼。这一番话，半是真心的推崇，半是机智的狡辩。
李白闻言，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眼中的锐利化为了些许玩味。他沉默片刻，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江面上传开，惊起了远处芦苇丛中的几只水鸟。“好一个‘揣度’！好一个‘承载’！小子，你虽未至蜀道，这心思之敏锐，倒有几分剑阁悬铃的意味了！”
他顺手捞起船边的酒囊，猛灌一口，又将酒囊抛给主角：“来！满饮此口！是老夫着相了。诗者，心画也。你能从只言片语中窥见其魂，这便是你的缘法，何罪之有？”
主角接过沉甸甸的酒囊，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暂时驱散了那刺骨的寒意。他知道，这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但李白那瞬间的怀疑，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已生，不知何时会再起波澜。
接下来的几日，舟行顺畅，过了江陵，便深入了古云梦泽的腹地。两岸景致与上游的险峻大不相同，水泽浩渺，芦荻连天，时常可见渔舟唱晚，鹭影翩跹。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与草木腐烂混合的、独特而湿润的气息。
李白似乎已将那夜的疑问抛诸脑后，重新恢复了谪仙人的旷达。他时常立于船头，指点江山，讲述着屈子行吟泽畔的孤愤，湘妃泪洒竹斑的凄婉，楚庄王一鸣惊人的霸业。主角听得如痴如醉，将这些跨越千年的传说与眼前真实的景致一一对应，感觉历史的脉络从未如此清晰。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这日，他们的船只在一个名为“白鹭浦”的临水小镇靠岸补充食水。刚一踏上码头，便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氛围。镇民们行色匆匆，面带忧色，市集也比预想中冷清许多。几个老人聚在河边的大柳树下，低声议论着什么。
主角好奇，凑近了些，隐约听到“瘟疫”、“怪病”、“上游……”等零碎的词语。他心中一动，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他快步走到一个贩卖杂货的老丈摊前，买了一包当地特色的熏鱼，状似无意地问道：“老丈，我看镇上大家面色都不太好，是出了什么事吗？”
老丈抬眼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客官是外乡人吧？莫要多问，早些离开为好。上游几个村子……唉，闹了时疫，死了好些人畜。听说那河水都带了病气，我们这里紧挨着支流，人心惶惶啊。”
时疫！主角的心猛地一沉。在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唐代，一场瘟疫往往意味着十室九空，路径断绝。他立刻联想到，他们的行程正是溯江而上，难免会经过疫区附近。
他回到船上，将听闻告知李白。李白闻言，洒脱的神情也收敛了几分，他望向西北方向，那是他们计划中前往洞庭湖的路径，沉声道：“竟有此事……民生多艰。”他沉吟片刻，“且先看看风向与水流，若情况不妙，或需改道。”
然而，改道谈何容易？荆楚之地，水网虽密，主航道却相对固定，绕行不仅耗时良久，且前路未知。更重要的是，主角凭借超越时代的常识知道，水媒传播的瘟疫，其威胁范围远不止于发病的村落本身。
深夜，船泊在一个河湾避风处。月色朦胧，星子黯淡。主角躺在舱中，辗转反侧。老丈的话语、镇民惶恐的脸、李白凝重的表情，以及自己脑海中关于古代瘟疫惨状的零星知识，交织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图景。他不仅担心自身的安危，更忧虑李白。这位伟大的诗人，其生命轨迹在历史中虽有记载，但细节模糊，谁能保证他不会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时疫中遭遇不测？自己的到来，是否已经像蝴蝶扇动翅膀，开始改变既定的历史？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舱外传来李白低沉而坚定的吟诵声，正是《远别离》中的句子：“……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声音中充满了对苍生苦难的悲悯与对前路艰险的预感。
这吟诵声让主角猛地坐起。他不能再仅仅作为一个被动的追随者和记录者。他拥有这个时代所没有的、关于疾病预防的起码知识。
他披衣起身，走到船头。李白正负手望月，背影在月色下显得有几分孤寂。
“先生，”主角深吸一口气，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关于那场时疫，弟子有些……想法。”
李白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
“弟子曾在一部残破孤本中读到，大疫往往起于水源不洁、尸骸处理不当。若我等继续前行，饮水必须彻底煮沸，绝不生饮。食物也需烹熟，尽量避免接触病人及死者之物。或许……我们还应多备些艾草、苍术，沿途熏燃，以避秽气……”
他将自己能想到的、符合时代背景且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的防疫措施一一说出。这些在现代人看来是常识的东西，在此刻却显得如此突兀而“有见地”。
李白静静地听着，目光再次变得深邃难明。他没有追问那“残破孤本”的详情，只是久久地凝视着主角，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看清内里隐藏的秘密。江风掠过，带来远方隐约的、如同鬼泣般的呜咽声，不知是风过芦荡，还是别的什么。
良久，李白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意味不明：“你之所言，闻所未闻，却……暗合至理。你究竟……”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刚刚平息不久的怀疑，显然再次浮了上来，并且比上一次更加具体，更加深刻。
主角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提供的方法能帮助他们安全度过可能的疫区吗？而他那超越时代的“见识”，这次又将把这位本就对他心存疑虑的“师父”，引向何方？前方等待他们的，是莫测的天灾，还是因他而起的、更为复杂的人心波澜？江心小舟，在弥漫的夜雾与未卜的忧虑中，仿佛驶向了一个更加迷茫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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