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在病房里回响,如同岁月最后的节拍。李沛然与许湘云的病床并排摆放着,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窗外,长江水在暮色中泛起碎金般的光——这是他们特意要求的病房,要能看到黄鹤楼,能看到这条贯穿古今的大江。
子女们红着眼眶守在床边,主治医生轻轻摇头:“就在今夜了。”
忽然,那只陪伴他们穿越千年、见证所有传奇的龙凤玉珏,从许湘云的枕边自动浮起,在空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温润如月的光华。
“爸,妈,这是……”长子李楚辞惊呼。
李沛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他握紧妻子的手,轻声道:“时候到了。”
玉珏的光芒将他们温柔包裹,监测仪上的曲线渐渐平缓。在子女们的泪眼中,两位老人的呼吸同步变得悠长,如同沉入一个深远的梦境。
而那玉珏,化作一团光晕,将他们的意识带向了千年之前。
意识再度清晰时,李沛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云雾缭绕的孤峰之上。许湘云就在身旁,两人竟都恢复成盛年模样,衣袂飘飘。
“这里是……”许湘云环顾四周。
前方云海翻涌,忽然有十二座奇峰在云中若隐若现,如仙女起舞。李沛然心中一震:“巫山十二峰。我们在神女峰上。”
这正是他们诗集中反复描绘的荆楚圣境,是宋玉《高唐赋》中楚襄王梦会神女之地,也是李白诗中“瑶姬天帝女,精彩化朝云”的所在。
云雾深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吟啸声。那声音豪放不羁,穿云裂石: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两人浑身剧震,同时望向云海那端。一叶扁舟破云而来,舟上那人白衣飘飘,举着酒壶仰头畅饮,不是李白又是谁?
小舟抵岸,李白跃上峰顶。他的模样竟与分别时毫无二致,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澄明。
“李兄!”李沛然声音发颤。
李白哈哈大笑,上前用力拍打他的肩膀:“李贤弟,许娘子!一别千年,别来无恙否?”他眨眨眼,“或者说,该称二位‘李先生’、‘许女士’了?你们那些现代称谓,老夫可是适应了好一阵。”
许湘云又哭又笑:“太白先生,您怎么……”
“怎么在此?”李白捋须而笑,指向漫山云海,“此地是梦,亦非梦。是老夫魂牵的荆楚山水,也是你们心系的故乡云峰。这梦境,是玉珏借长江水汽、巫山云雨,为我们搭的一座‘相逢台’。”
他忽然正色,后退一步,郑重长揖:“倒是二位,千年之后,将我那些醉话疯语编纂成书,让楚地文脉重焕新光。此等功德,请受李某一拜。”
李沛然连忙扶住:“若非先生当年黄鹤楼上倾囊相授,哪有我们后来之事?”
三人相视,忽然同时大笑。笑声震得云海翻涌,露出远处若隐若现的黄鹤楼影——那座楼竟同时呈现出唐代的木构与现代的钢混结构,古今重叠,如梦似幻。
他们在神女峰顶的巨石上坐下。李白变戏法般取出三只陶碗,一坛清酒。酒坛开封,竟是当年江夏城“楚韵楼”的桂花酿香气。
“这是……”许湘云惊讶。
“梦中之物,取念而成。”李白斟满三碗,“可惜只是梦味,少了那股子烈劲。”他忽又顽皮一笑,“不过听说你们现代人搞出什么‘茅台’、‘五粮液’,改日若真能穿越,定要尝尝!”
李沛然说起千年来的种种:诗集的出版、引发的论战、荆楚文化的复兴、黄鹤楼前的碑林、无数因他们的书而爱上唐诗楚词的年轻人……
李白静静听着,眼中光华流转。当听到有孩子在“荆楚诗社”背诵《将进酒》,并画出自己想象中的盛唐江夏城时,他忽然仰头饮尽碗中酒,长啸一声。
啸声落处,云海奔涌如潮。
“取纸笔来!”李白起身。
李沛然怔住:“这梦中何来纸笔?”
话音未落,许湘云忽觉怀中一暖。她取出一看,竟是那卷从未离身的《黄鹤楼遇李白》精装本——它不知何时出现在梦境里。翻开书页,最后数张竟是空白宣纸。
李白接过书卷,铺在石上。又以指为笔,以云为墨,以山风为势,在宣纸上挥洒起来。他的动作大开大合,每一划都带着剑意,每一顿都含着酒香。
诗成。
许湘云轻声念出:
《酬沛然湘云千年后辑余诗卷见寄》
我本楚中一醉仙,偶然乘鹤驻江烟。
诗抛云梦三千首,月照潇湘八百年。
忽有故人传星火,竟将残烬续新篇。
今宵神女峰头会,笑指楼台已接天。
诗后还有一行小注:“闻黄鹤楼重建之高,可摘星辰,当与崔颢共惊焉。又及:现代营销之术颇妙,然莫要过度包装,恐累诗魂轻浮。一笑。”
李沛然捧着诗稿,手在颤抖。这是李白在梦中所赠,是跨越千年时空的认可,是真正的“绝唱”。
李白却摆摆手:“莫作此态。诗者,传情达意而已。你们做的,比写一万首诗都重。”他望向云海那端重叠的黄鹤楼影,“楼会倒,人会老,唯有这荆楚文脉——”他手指轻点胸口,“只要此处之火不灭,便永世相传。”
他忽然狡黠一笑:“对了,崔明远那老儿后代,当真还在找茬?”
许湘云破涕为笑:“早被碳十四鉴定打脸了。现在网友都玩梗,说崔家是‘千年杠精世家’。”
李白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该!让他当年在长安总参我旷职!”
云海开始翻涌,十二峰在雾中渐渐淡去。李白的身影也开始透明。
“时辰到了。”李白起身,整了整衣冠,这是他第一次显得如此庄重,“此梦将醒,你们也该回去了——回那个真正的归处。”
李沛然急切道:“先生,我们还能……”
“相见?”李白摇头,“梦中之会,已是天幸。记住,”他眼神清澈如少年,“你们不必做李白的影子,你们已是点亮别人的光。”
他最后望向许湘云:“许娘子,当年你说女子亦能传诗道,老夫不信。如今看来,是我短视了。”
许湘云深深一礼:“若无先生‘云想衣裳花想容’在前,后世女子提笔,只怕更难。”
三人最后一次对揖。
李白的身影化作流云,他的声音从云雾深处传来,渐行渐远:
“长江水,楚山云,
诗魂不灭自传承。
他日楼头明月在,
犹照后来吟啸人——”
余音袅袅。
李沛然和许湘云相视,发现彼此的身影也在变淡。那卷写着新诗的《黄鹤楼遇李白》自动合拢,飞入许湘云怀中。
脚下的神女峰开始消散。
他们如羽毛般向下飘落,穿过层层云雾,重新看到长江,看到武汉的万家灯火,看到病房的窗户。
就在意识即将完全回归的前一瞬,李沛然忽然瞥见——
长江江心,有一处漩涡在发光。
光芒中,那只化为光晕的玉珏正在缓缓下沉。但在它即将没入江水的刹那,忽然碎裂成无数光点,如同星河洒落。
大部分光点融入江水,顺流东去。
却有三点极小极亮的光,逆流而上,向西疾射,消失在夜幕深处的三峡方向。
而几乎同时,李沛然在快速消退的梦境视野边缘,似乎看到——
某处考古工地的探方里,年轻的研究员手中的仪器突然发出急促的鸣响。探照灯下,刚出土的漆盒中,三枚玉珏碎片正泛着温润的、似曾相识的光华。
“教授!这里有异常发现!”研究员惊呼。
但李沛然已经听不清了。
他和许湘云的手紧紧相握,意识如倦鸟归巢,沉入永恒的安眠。
监测仪上,两条曲线同时归平。
窗外,长江浩荡东流,第一缕晨光正照在黄鹤楼的金顶上。
而那卷梦中之诗,在现实世界里——
真的出现在了两人紧握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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