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玄晶矿脉,是扎在南荒边境大地上的一道狰狞伤疤。
这里的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被矿脉中逸散出的、充满了阴煞与死寂气息的能量所笼罩。大地之上,寸草不生,只有嶙峋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黑色岩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的腥气与岩石的粉尘味,普通生灵在此地呼吸一口,都会感觉肺部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在这片不毛之地的中心,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矿坑,如同巨兽张开的深渊巨口,吞噬着所有的光线与生机。矿坑的四周,驻扎着两拨泾渭分明、彼此之间充满了警惕与敌意的妖兵。
东侧,是百目妖宗的弟子。他们大多身形瘦长,气息阴冷,不时有节肢或复眼从黑袍下探出,显得诡异而森然。西侧,则是万毒腐心泽的妖众,他们个个身材壮硕,皮肤上布满疙瘩或粘液,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毒气与腥臭。
这两拨妖兵,共同守卫着这座南荒边境最大的财富源泉,却也像两群被锁在同一个笼子里的鬣狗,时刻提防着对方会从背后捅来致命一刀。
“妈的,今天西边那只老蛤蟆的手下,看我们的眼神不对劲啊。”一名百目宗的蜈蚣脸小队长,对着身边的同伴低声啐了一口。
“谁说不是呢?我感觉他们身上的毒气,都比平时浓了几分,好像随时准备动手一样。”
“哼,一群没脑子的莽夫,真动起手来,正好让他们尝尝我们‘百目迷神阵’的厉害!”
就在他们彼此低声抱怨,用充满恶意的眼神互相窥探之时,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将整片天穹都压下来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这股威压,不带丝毫灵力波动,却霸道、雄浑、充满了最纯粹的、仿佛要将万物都踏在脚下的无上战意!
矿脉中所有正在争吵、巡逻、乃至打盹的妖兵,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戛然而止。他们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他们的妖魂,在这股君临天下的威压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只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他们艰难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抬起头,望向了那股威压的源头——矿脉最高的那座、被称作“鬼见愁”的黑色山巅。
然后,他们看到了。
看到了一个让他们毕生难忘,甚至在堕入九幽之后,都会在噩梦中反复重现的身影。
一个魁梧如魔神般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立在了那山巅之上。
他身着暗金色的狰狞战甲,一头狂放的红发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一团燃烧的、永不熄灭的血色火焰。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负手而立,沉默地,俯瞰着脚下这片广袤的矿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仿佛在审视着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他什么都没做。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片天地,最极致的宣告。
“是……是他!”一名百目宗的妖兵,认出了那身在传闻中被反复描述的装束,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是那个‘武道君王’!传闻是真的!他真的来了!”
这声尖叫,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了死寂的湖面。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两拨妖兵之中疯狂蔓延!
“快!快发血色警讯!通知宗主!”
“魔神降临!魔神降临在黑水玄晶矿脉了!”
一时间,数十道代表着最高级别警报的血色或绿色讯号,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从矿脉的各个角落,争先恐后地冲天而起,划破铅灰色的天幕,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疯狂射去!
……
百目妖宗,白骨大殿。
“报——!宗主!十万火急!黑水玄晶矿脉……矿脉之上,那……那位‘武道君王’,降临了!”
当传讯的弟子连滚带爬地冲入大殿,用颤抖的声音喊出这句话时,百目妖君那张本就枯槁的老脸,瞬间扭曲得不成样子!
“什么?!”
他猛地从白骨王座上站起,一股暴虐的妖气轰然爆发,将那前来报讯的弟子直接震成了血雾!
“好胆!好一个万毒妖王!”他的眼中,燃烧着被欺骗、被背叛的无尽怒火,“演戏!都是演戏!什么狗屁剑仙,什么留下线索,都是为了麻痹我!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趁我猜疑之际,派出这尊杀神,一举夺下矿脉!”
“他这是要……彻底撕破脸皮了!”
百目妖君的胸膛剧烈起伏,身为妖皇的尊严与被触及核心利益的愤怒,让他那颗本就多疑的心,彻底被狂怒所吞噬。
“传我法旨!”他发出了如同厉鬼般的咆哮,“召集‘百目神卫’!开启‘千目战舟’!所有长老,随我亲征!我倒要看看,你那只老蛤蟆,请来的杀神,能不能挡得住我百目宗的……倾巢之怒!”
……
万毒腐心泽,白骨宫殿。
同样的情景,正在以一种惊人相似的方式上演。
“宗主!大事不好!那个……那个红发魔神,出现在了黑水玄晶矿脉的山巅之上!他……他一动不动,就那么站着,好像……好像在宣告那是他的领地!”
“混账!!”
万毒妖王那如同闷雷般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尖锐的怒意。他巨大的蟾蜍之躯猛地一震,整个宫殿都为之摇晃。
“果然是阴谋!是那只老蜈蚣的阴谋!”他心中瞬间明了,“他故意制造出被两大高手袭击的假象,就是为了引我猜疑,然后,他再派出这尊‘武道君王’,以‘受害者’的名义,强行霸占矿脉!好毒的心计!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他不能退!
黑水玄晶矿脉,是他冲击妖皇中期的唯一希望!一旦失去,他将永无寸进之日!
“传令!”万毒妖王那灯笼般的巨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暴虐的凶光,“召集‘万毒战兽’!开启‘腐毒方舟’!本座要亲自去会一会,那只老蜈蚣,和他请来的‘君王’!”
刹那间,南荒边境的两大霸主,如同两头发了疯的洪荒巨兽,被同一根名为“猜忌”的绳索牵引着,率领着自己最精锐的部队,从两个方向,朝着同一个坐标点——黑水玄晶矿脉,全速奔赴!
一场由韩宇精心策划的、棋盘之外的战争,已然进入了倒计时。
……
鬼见愁之巅,罗睺依旧静立。
他仿佛一尊亘古便存在于此的战争雕塑,对天地间的一切风起云涌,都漠不关心。
一个时辰,对于凡人来说或许很长,但对于他这等级别的存在,不过是弹指一瞬。
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隐隐能看到两片遮天蔽日的、分别由灰色与绿色组成的妖云,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时,罗睺那深邃的眼眸,微微动了动。
他缓缓地,转过身。
然后,如同他来时一样,毫无征兆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步之后,他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这座山巅之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被他无上威压,硬生生踩出无数道龟裂的山顶,和一股弥漫在空气中,足以让任何生灵都为之胆寒的、属于武君的霸道余威。
半刻钟后。
“轰!轰!”
两艘巨大无比、分别由无数骸骨与腐烂巨木打造的狰狞飞舟,几乎在同一时间,降临在了黑水玄晶矿脉的上空。
百目妖君与万毒妖王,两位宿敌,隔着千米的距离,遥遥对峙。他们的身后,是黑压压的、杀气腾腾的妖族大军。
“万毒妖王!你终于肯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百目妖君率先发难,声音尖锐而怨毒,“派人杀我弟子,如今又想强占矿脉!你真当本座是泥捏的吗?!”
“老蜈蚣!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万毒妖王怒吼回应,声如沉雷,“你自导自演的好戏,以为能瞒得过本座?想独吞矿脉就直说,何必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
“一派胡言!”
“你才是胡说八道!”
两位妖皇,如同两个被点燃了的火药桶,所有的解释,在他们那早已被猜忌填满的脑海中,都只会变成对方狡辩的证据。
就在他们互相怒骂,气氛紧张到极致之时,百目妖君麾下的一名神卫队长,因为过度紧张,不小心触动了手中的破甲弩。
“咻——!”
一支闪烁着幽光的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失控地射了出去。它并未射向任何人,只是射在了两军中央的一块黑色岩石之上。
“砰!”
岩石炸裂。
然而,这声脆响,在两军那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中,却不亚于一道开战的号角!
“他们动手了!”
“杀了这群卑鄙的偷袭者!”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妖术、毒液、蛊虫、以及各种法宝的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天地!
“杀——!”
震天的喊杀声,响彻云霄!
两支南荒边境最精锐的妖族大军,就在这座空无一人的矿脉之上,为了一个共同的、却又完全虚构的敌人,悍然地,冲撞在了一起!
鲜血,瞬间染红了黑色的土地。
远在万妖城听风醉月楼的韩宇,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听着远方天际传来的、那微弱却又清晰可闻的能量爆鸣声,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转头,看向那道刚刚无声无息归来的魔神身影。
“武君,辛苦了。”
“酒,已经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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