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中揭露的真相,如同最浓重的墨汁,泼洒在黄砚舟和林星晚的心头,沉甸甸地压抑着每一次呼吸。那份血腥、背叛与彻骨寒意,并未随着他们离开地下而消散,反而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然而,他们深知,此刻绝非沉溺于痛苦与愤怒之时。敌人隐藏在暗处,位高权重,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返回“拾光号”后,黄砚舟将自己关在船长室里整整一天一夜。林星晚守在门外,能听到里面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踱步声,以及偶尔传来的、拳头重重砸在硬木桌上的闷响。她知道,他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煎熬与挣扎——一边是血淋淋的真相和至亲之人所受的苦难,另一边却是家族声誉、社会地位以及对手那深不可测的能量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第二天清晨,黄砚舟推门而出。他换上了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下巴剃得干干净净,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除了眼底那无法掩饰的浓重血丝和一丝深藏的疲惫外,他看起来依旧是那个沉稳冷静、掌控一切的黄家继承人。但林星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不同以往的气息——那是一种收敛了所有外露情绪,将滔天巨浪压于平静海面之下的极致冷静,冰冷,且危险。
“我们必须冷静,星晚。”他开口,声音平稳得近乎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黄秉坤树大根深,在商会乃至整个南洋华侨界都影响力巨大,没有铁证和万全准备,贸然撕破脸,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他反咬一口。”
林星晚看着他,心中酸楚与敬佩交织。她明白,他正在用惊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戴上伪装,去进行一场最危险的博弈。“我明白。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黄砚舟走到舷窗边,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海面,眼神深邃,“他既然参与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如今我们找到了地窖,动静不小,他不可能毫无察觉。以他多疑狡诈的性格,一定会有所动作。我们要做的,就是以静制动,看他如何出招。”
果然,当天下午,一封制作精美、措辞谦恭的请柬便被送到了“拾光号”上。
送请柬的是商会的一名高级干事,穿着体面,言谈举止无可挑剔。请柬以东南亚华侨总商会副会长黄秉坤的名义发出,邀请黄砚舟先生与林星晚理事长,于明晚前往槟城最高级的“海景轩”大酒店,参加一个小型的、非正式的晚宴。理由是“深感黄林两家乃我南洋侨界翘楚,近日‘根脉’系列与文化基金会成绩斐然,令人钦佩,特设薄宴,以期深入探讨未来合作可能,共襄盛举,弘扬我侨胞文化。”
字字句句,冠冕堂皇,挑不出半点错处。
然而,送请柬的干事在传达完主要意思后,又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副会长还特意嘱咐,听闻二位家中有一位极其聪慧灵秀的小妹妹,若方便,亦可一同前来,副会长最是喜爱晚辈,定会好好招待。”
这句话,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窜出,精准地咬在了黄砚舟和林星晚最敏感的神经上!
邀请小满?!
黄秉坤怎么会知道小满?还特意点名要她去? “好好招待”这四个字,在此刻听来,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意味!
干事走后,船舱内陷入一片死寂。
“他知道了……”林星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看向小满房间的方向,“他一定查到了小满的身份!他这是……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黄砚舟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捏着那张精美的请柬,几乎要将其攥碎。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瞬间涌起的杀意:“鸿门宴……他这是摆明了告诉我们,他知道我们的底牌,也知道我们的软肋。”
“那我们还去吗?小满绝对不能去!”林星晚急切地说。
“去!为什么不去?”黄砚舟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他既然出招了,我们岂有不接之理?正好,我也想当面会一会这位‘德高望重’的表叔公!”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但小满绝不能去。我会让阿成安排最可靠的人手,连夜送她离开槟城,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隐蔽起来,在我们解决完这里的事情之前,绝不能露面。”
是夜,林小满在懵懂与不安中,被阿成和几名精锐护卫悄无声息地送离了“拾光号”。林星晚强忍着分离的担忧与不舍,细细叮嘱了她许多,又将自己随身佩戴的一枚护身符塞进了她的衣兜。
次日傍晚,“海景轩”大酒店灯火辉煌,衣香鬓影。作为槟城最顶级的交际场所,这里一如既往地聚集着南洋社会的名流显要。
黄砚舟与林星晚准时赴约。黄砚舟一身黑色西装,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举手投足间依旧是从容不迫的世家气度。林星晚则穿着一件宝蓝色的丝绒旗袍,颈间戴着那枚星纹石吊坠,外罩一件白色的狐皮披肩,妆容精致,神色平静,唯有微微收紧的下颌泄露着她内心的紧绷。
侍者引领他们来到一间私密性极好的豪华宴会厅。厅内布置得极尽奢华,水晶吊灯流光溢彩,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娇艳的鲜花。空气中弥漫着雪茄、香水与美食混合的馥郁气息。
黄秉坤早已在场。他看起来六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中式长衫,外面罩着一件西式马甲,笑容可掬,态度热情而谦和,俨然一位温文儒雅、提携后辈的长者风范。若非地窖中那些铁证,谁能将眼前此人与那些血腥阴谋联系在一起?
“砚舟来了!哎呀,林理事长,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非凡!”黄秉坤笑着迎上来,亲切地拍了拍黄砚舟的肩膀,又向林星晚微微颔首,目光在她颈间的吊坠上似乎多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寒暄过后,宾主落座。除了他们三人,席间还有几位商会的高层和槟城的文化名流作陪,气氛看似融洽和谐。黄秉坤谈笑风生,妙语连珠,从南洋文化谈到国际局势,又从商业合作谈到艺术收藏,表现得无可挑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黄秉坤话锋忽然一转,看似随意地感慨道:“说起来,我们南洋华人,能在这异域他乡扎根立足,创下一番基业,除了自身的拼搏,很多时候,也是靠了祖辈的余荫和……嗯……一些古老的庇护啊。”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就比如有些古老的家族,传承着一些……特殊的使命,或者与某些……超自然的力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听起来似乎很玄妙,但有时候,不得不信。就比如……‘星灵’的传说。”
“星灵”二字一出,宴会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黄砚舟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林星晚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
黄秉坤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变化,继续慢悠悠地说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神秘的意味:“听说,那些被‘星灵’选中的古老血脉,往往会有特殊的印记,肩负着沟通……甚至献祭的使命。据说,唯有最纯净、最契合的血脉献祭,才能平息星灵的躁动,换取家族的绵长福泽和平安航道……说起来,林理事长府上,似乎就有一位这样……天赋异禀的小妹妹?怎么今日没有一同请来呢?老夫倒是很想见一见这样的奇人呢。”
他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好奇和闲聊,但那双透过金丝眼镜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冰冷而算计的光芒,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他们最深的秘密和最脆弱的防线!
他在用最“文明”的方式,告诉他们:我知道林小满是“钥匙传承人”,我知道她的价值,我也知道……可以用她来做什么!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裹挟着文化外衣的威胁!
林星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的惊怒。
就在这时,黄砚舟忽然放下了酒杯。
酒杯底座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却不容忽视的响声,瞬间打破了宴会厅表面和谐的气氛。
所有的谈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黄砚舟缓缓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剑,直射向对面依旧面带微笑的黄秉坤。他的脸上不再有丝毫伪装的笑意,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决绝的厉色。
“表叔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空气的力量,“关于献祭和血脉,侄孙倒是最近听说了一些……更古老、更真实的故事。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黄秉坤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闪烁了一下:“哦?什么故事?砚舟你但说无妨。”
黄砚舟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子弹,射向黄秉坤:
“比如,关于二十多年前,林家老宅那场蹊跷的大火,其真正的火源,并非意外,而是来自……我们黄家老宅地底下一个藏满了军火和纵火装置的秘密仓库!”
“又比如,关于我那不幸早逝的大伯林正明,他的死,也并非意外车祸,而是因为发现了某些人走私军火的勾当,被……杀人灭口!”
“再比如,”他的声音愈发冰冷,目光死死锁住黄秉坤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关于一位不惜自污名节、深入虎穴收集证据、最终却被灭口的家族英雄,黄曼云!而她的牺牲,就是为了揭露和阻止……像您这样,道貌岸然地坐在商会高位上,却干着走私军火、谋杀亲人、纵火灭门勾当的……蛀虫!”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
在座的其他宾客全都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黄砚舟,又看看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的黄秉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砚舟!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黄秉坤猛地站起身,手指着黄砚舟,气得浑身发抖,试图用愤怒掩盖惊慌,“你竟敢在此污蔑长辈!诽谤商会!你……你简直大逆不道!”
“污蔑?”黄砚舟也缓缓站起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全场。他冷笑一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叠照片的复印件,狠狠摔在桌上!——正是地窖中发现的军火库照片,以及那张有黄秉坤在内的合影!
“这些!是从黄家老宅地窖里找到的!这些军火!这些纵火痕迹!还有这张照片!黄副会长,您需要解释一下,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军火走私团伙的合影里吗?就在我大伯遇害前夕!”
照片散落在精美的餐具之间,上面的影像如同最锋利的刀,割开了所有虚伪的假面!
在场的宾客们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纷纷离席后退,看向黄秉坤的目光充满了震惊、怀疑与恐惧。
黄秉坤的脸色由青转紫,再由紫转白,他死死盯着那些照片,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显然没料到黄砚舟竟然掌握了如此铁证!
“你……你竟然私闯……”他气急败坏,几乎语无伦次。
“私闯?”黄砚舟步步紧逼,声音铿锵有力,“我是黄家现任家主,清理门户,查证祖产,何来私闯?!黄秉坤!你勾结外敌,走私军火,谋杀兄长,纵火灭门,陷害忠良!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宴会厅内一片大乱!宾客惊叫,侍者慌乱。
黄秉坤眼见事情彻底败露,脸上那伪善的面具终于彻底撕碎,露出了狰狞扭曲的本相!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吼道:“来人!”
早已埋伏在厅外的心腹手下瞬间破门而入!足足有十几人,个个手持棍棒甚至短枪,显然早有准备!
“黄砚舟!你既然自己找死,就别怪我不念亲情了!给我拿下!”黄秉坤面目狰狞地嘶吼。
“保护先生和理事长!”黄砚舟带来的护卫也立刻冲了进来,挡在他们身前。双方顿时剑拔弩张,在奢华的宴会厅里形成了对峙!
酒杯菜肴被打翻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女宾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桌椅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
黄砚舟将林星晚牢牢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围上来的敌人,毫无惧色。
就在这混乱到了极点的时刻——
宴会厅一侧的厚重窗帘后,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速度极快,目标明确,直扑向因为惊吓而呆立在角落、试图躲避打斗的一名女宾——她穿着和林星晚同色系的披肩,在混乱中被误认了!
是林小满?!不!只是身形相似!但黑影显然得到了错误情报或者急于动手!
“小满?!”林星晚余光瞥见,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叫!
那黑影动作迅猛如电,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那名女宾颈后,女宾软软倒下。黑影毫不犹豫,一把将她扛上肩头,丝毫不停留,撞开侧面一扇用于服务人员通道的暗门,瞬间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小满!”林星晚肝胆俱裂,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不是小满!”黄砚舟一把死死抱住她,心中也是骇浪滔天,“我们中计了!他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小满!这只是试探或者调虎离山!”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嗜血的猛兽,死死盯住同样因为这意外一幕而有些愣神的黄秉坤:“你把她怎么样了?!你把我妹妹弄到哪里去了?!”
黄秉坤从错愕中回过神,脸上露出一丝阴冷而得意的诡笑,尽管计划出了点小偏差,但似乎仍在掌控之中。他并不回答,只是在一众手下的护卫下,快速向后退去。
“拦住他!”黄砚舟暴喝,就要带人冲上去。
但黄秉坤的手下拼死阻拦,火力猛烈。宴会厅彻底变成了战场。
等到黄砚舟的人终于解决掉阻拦的敌人,冲出门外时,走廊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那名被误伤的女宾昏迷在地。黄秉坤和他的核心手下,以及那个掳走“小满”(他们以为的)的神秘黑影,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林星晚崩溃地尖叫起来,瘫软在地,泪水汹涌而出。
黄砚舟站在一片狼藉的宴会厅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走廊,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失控的狂暴与恐惧。
鸿门宴……真正的杀招,原来在这里!
小满……他们最终还是对小满下手了!
尽管那被掳走的并非真正的小满,但这说明,黄秉坤已经知道了小满的特殊性,并且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她!为了那该死的“星灵祭祀”?还是为了别的?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最黑暗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场清算,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残酷和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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