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把天边烧成一片悲壮的血色。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跟腥臭，吹动着萧济安那身单薄的布衣。
他的身后，是朝廷禁军和繁华京城；
他的身前，是哭喊震天、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
一步之遥，两个世界。
疫区之内。
【警告：宿主已进入高危烈性霍乱污染区，空气、水源、土壤均存在感染风险。请立刻撤离！】
【警告：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正在因恶劣环境而下降，持续暴露将对机体造成不可逆损伤。】
系统的红色警告，像疯了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烁。
萧济安却像没听见一样。
他只是走着，看着，记着。
他的心，一点点的变冷，变硬。
愤怒吗？
有。
那股足以焚烧一切的怒火，在他胸膛里，在他四肢百骸里，疯狂的冲撞着。
但愤怒，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尤其是在这片已经被绝望和死亡统治的土地上。
他必须比任何时候都更冷静。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股足以让常人昏厥的恶臭，此刻却让他那因愤怒而有些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目之所及，再没一个站着的人。
地上躺满了垂死挣扎的躯体，他们蜷缩着抽搐着，发出不像人声的呻吟。
还没完全僵硬的尸体跟活人交错在一起，一些饿疯了的野狗，正拖拽着残缺的肢体，在不远处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
耳边，是连成一片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哀嚎跟哭喊。
“是报应！是天谴！我们都得死！”
一个披头散发眼神疯狂的男人，正站在一具孩童尸体旁，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声音，对着周围的人嘶吼。
“都是那个姓萧的王爷！是他！是他挖断了龙脉，触怒了神明！这才降下了天罚！”
他又把目光投向营地中那些依旧在活动的、神色各异的人群。
他看到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正趁一个女人不注意，闪电般的从她怀里抢走半个黑面馍，然后飞快的消失在黑暗中。
【王成里，忠诚度：-20。内心真实想法：*管他娘的！先活下去再说！*】
不远处，几个青壮男子，正为了半个发黑的馍馍大打出手，其中一人被打倒在地，另外几人便野狗般扑上去，抢夺着那能救命的食物，对地上那人的哀嚎充耳不闻。
更远处，几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围在一具早已冰冷的女性尸体旁，机械的推搡着，想从那早已干瘪的胸口，再挤出一丝活命的奶水。
这里没有秩序，没有道德，甚至没有绝望。
有的，只是生命在彻底消逝前，像野兽一样本能的痛苦挣扎。
就算是萧济安两世为人，见惯了北境战场上的血腥和残酷，在面对眼前这幅景象时，胃里依旧翻江倒海，一阵阵发紧。
但他没有吐。
他强迫自己，把所有的不适与怜悯都压回心底，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开始审视这片死亡之地。
他没有立刻去救人，也没有高喊任何口号。
在一个已经完全失序的环境里，任何不经思考的善意，都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
他像一个幽灵，沉默的穿行在这片巨大的坟场里。
他默默记下营地里水井的位置，记下尸体最集中的区域，记下那些被废弃的窝棚里可能藏着的物资。
更重要的，是观察人。
他看到，在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聚集着上百个壮汉。
他们手中拿着从窝棚上拆下来的木棍，警惕的看着所有靠近的人。
他们身后的窝棚里，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这是以家庭或村庄为单位，自发形成的小型庇护所。
他们还有秩序，还有保护亲人的本能。
他又看到，在营地的另一端，一群眼神凶狠的男人，正公开抢夺着一个倒地老人身上最后食物。
他们像狼群一样，用最纯粹的暴力，统治着这片小小的区域。
这是已经彻底沦为野兽的暴徒。
他甚至还看到，几名白莲教的教徒，正围着一小堆篝火，低声布道。
他们没有去救治那些重症病人，反而是对着一些症状尚轻还心存希望的人，宣扬着他们的教义。。
“……这场瘟疫，是上天对昏君的惩罚！是对这污浊世界的洗涤！只有心诚的人，才能得到无生老母的保佑，渡过此劫，进入真空家乡……”
一个白莲教的香主，正用一种很有蛊惑性的声音，对着几个跪在他面前的灾民说道。
【汤三，忠诚度：-100 (对大夏)，+90 (对白莲社)。内心真实想法：明王果然神机妙算！这场大疫之后，所有幸存者，都将是我圣教最虔诚的信徒！
那个萧济安，现在怕是已经成了过街老鼠，正好趁此机会，将他了结，以绝后患！】
萧济安的目光，在汤三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很好。
他记住了这张脸。
这，是敌人。
他又看到，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用自己的身体，护着身后几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警惕的看着周围。
他面前的地上，放着半碗浑浊的米汤，但他自己一口没喝，只是时不时地用手指蘸一点，润湿孩子干裂的嘴唇。
【张铁，忠诚度：-50。内心真实想法：天杀的朝廷！天杀的狗官！老子在北境当兵卖命，换来的就是家破人亡！
如今连孩子都快保不住了！老天爷，你开开眼吧！谁能救救我的娃，我张铁这条命，就是他的！】
萧济安的目光在这汉子身上停的久了些。
他记住了这张写满了坚毅与绝望的脸。
这是可以争取的力量。
他继续向前走。
【李二狗，地痞，忠诚度：-50。内心真实想法：趁乱抢夺食物、女人，建立自己的地盘。】
【张老签，退伍老兵，忠诚度：10。内心真实想法：这世道完了，只求能护住老婆孩子。】
【王大力，白莲教焦盆成员，忠诚度：-80。内心真实想法：圣主有令，盯紧疫区动向，等待时机，煽动暴乱，彻底搞臭萧济安的名声。】
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从日出，到日落。
他走遍了整个隔离区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脑海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张正在被飞快绘制的，独属于这片死亡之地的地狱绘图。
水源的位置在哪里，虽然大部分都已经被污染，但总有那么一两口，因为地势偏僻而幸免于难。
病患的集中点在哪里，重症区跟轻症区混杂在一起，这是瘟疫快速蔓延的根源。
幸存者的分布是什么样的，哪些人已经彻底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哪些人还抱团取暖，尚存一丝人性的秩序；哪些人则趁火打劫，成了这片土地上新的恶霸。
当然，还有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眼神与其他灾民截然不同的白莲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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