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的诏令,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了朝歌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里。
一时间,暗流汹涌。
“听说了吗?那科举是妖妃想出来的毒计,专门挑选年轻俊俏的男子送进宫里,割了宝贝当差!”
“不止!我二舅家的表哥的邻居说,但凡去报名的,都会被督查司记下名字,以后但凡朝廷要打仗、要修河堤,第一个就抓你们去当炮灰!”
“太可怕了,这哪里是选官,这分明是选死人啊!”
流言如瘟疫般,一夜之间传遍了朝歌城的大街小巷。
城南的报名点,一个衣衫褴褛,却眼神清亮的寒门学子,刚刚颤抖着手拿起笔,准备写下自己的名字。
“砰!”
一根木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腿上。
“咔嚓”一声脆响,学子惨叫一声,抱着断腿倒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
几个穿着华服,满脸横肉的家丁,将木棍扔在地上,为首的一人还朝那学子吐了口唾沫。
“不知死活的泥腿子!这也是你能肖想的?滚回家种地去吧!”
说完,几人扬长而去,留下一地鸡毛和那学子绝望的哀嚎。
……
太师府。
闻仲的脸,黑得像锅底。
他面前的桌案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坏消息。
“师尊,工部尚书称国库木材告急,无法搭建考场棚屋。”
“户部侍郎说纸张短缺,连张贴全城的告示都凑不齐。”
“城中十三个报名点,有七个被人捣毁,负责登记的文书被打伤了五个,还有三十多个报名的学子,在半路上被人打断了腿!”
吉立和余庆站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
这哪里是推行新政,这分明是寸步难行!
“欺人太甚!”闻仲一掌拍在桌案上,坚硬的铁木桌案竟被他拍出了一道裂痕。
他戎马一生,什么样顽固的敌人没见过?可战场上的敌人,是真刀真枪地干。而这些藏在暗处的蛀虫,只会用最下作的手段!
他正欲发作,书房的门,却被无声地推开了。
亚相比干,带着两个气息冰冷的黑衣密探,径直走了进来。他手上,还拿着一卷带血的竹简。
“太师,别来无恙。”比干的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
闻仲额上天眼微动,压下怒火,“比亚相不在督查司审讯犯人,来老夫府上做什么?”
比干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卷带血的竹简,轻轻放在了闻仲的桌案上。
竹简缓缓展开。
里面没有字,只有一幅幅用朱砂画成的地图,上面标注着一个个隐秘的仓库地址。
“工部尚书的私人木材仓,存货是国库的三倍。”
“户部侍郎的小舅子,垄断了朝歌城七成的纸张生意。”
“打断学子腿的那些家丁,他们的主子,昨夜正在永安侯府上饮宴。”
比干每说一句,闻仲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这是苏贵人的意思。”比干终于图穷匕见,“贵人说,太师是国之栋梁,岂能被这些宵小之辈掣肘?”
“她让臣下前来,‘帮’太师一把。”
闻仲盯着比干,眼中神光爆射,“老夫自有朝廷法度,不需你督查司的手段!”
“法度?”比干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太师的法度,是要先取证,再审讯,最后定罪。等您的法度走完,第一届科举的考场,怕是要用那些学子的白骨来搭了。”
他直视着闻仲,一字一句地说道:“贵人还交代了一句。她说,新世界的地基,只能用血和骨头来浇筑。太师若是不忍心,她可以代劳。”
闻仲的心,猛地一沉。
他明白了。
那个女人,根本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她是在告诉他,要么,你亲自动手,把手染黑。要么,我来动手,但你闻仲,依旧是那个名义上的主使者!
……
龙德殿,偏殿。
苏妲己正把玩着一个新得的玉雕小狐狸,阳光下,玉狐狸流光溢彩。
胡喜媚趴在一边,嘴里塞满了点心,含糊不清地抱怨:“姐姐,那个三只眼的老头,到底行不行啊?”
“不就是个考试吗,怎么还打起来了?要是我去,一爪子一个,保证他们都老老实实地排队考试。”
王贵人正在给苏妲己剥葡萄,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把葡萄籽喂到苏妲己嘴里。
她现在已经修炼到了一种新境界:只要胡喜媚开口,她就自动开启惊吓模式。
“傻喜儿。”苏妲己接过葡萄,轻笑一声,“你以为他们在争什么?”
“争谁考第一?”
“不。”苏妲己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他们在争夺一桌宴席的入场券。旧的人坐得太久了,想把门堵死。新的人想进来,就只能把门撞开。”
“闻仲想当那个开门迎客的体面人,却不知,这门后,早就被旧人堆满了刀子。”
她将玉狐狸放在桌上,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所以,就得有个人,先帮他把那些刀子,连同握刀的人,都清理干净。”
……
第二天,朝歌城,东市。
永安侯,当朝皇帝的亲叔叔,正腆着大肚子,带着一群家奴招摇过市。
科举之事处处受阻,他心情极好,正准备去自己的别院听新来的小曲儿。
忽然,一队身穿黑色劲装,手持利刃的督查司密探,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瞬间将整条街道封锁。
亚相比干,手持那柄青铜王剑,缓缓从人群中走出。
永安侯脸色一变,但仗着自己宗亲的身份,依旧色厉内荏地喝道:“比干!你要做什么?本侯乃是王叔,你敢拦我的路?”
“王叔?”比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大王的叔叔,就可以阻挠大王的万世大计吗?”
“你……你血口喷人!”永安侯心中大骇。
比干懒得与他废话,只是高高举起手中的王剑,声音传遍了整条街道。
“奉大王旨意,依主考官闻太师之令!”
“宗亲永安侯,结党营私,阻挠科举新政,意图动摇国本,罪大恶极!”
“当街斩首,以儆效尤!”
“闻仲?!”永安侯听到这个名字,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不可能!闻仲他敢!他怎敢!”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那个口口声声要遵循祖宗之法的闻仲,怎么会对他这个宗亲下此毒手!
比干没有给他想明白的机会。
他亲自上前,在永安侯惊恐的尖叫声中,一剑挥下!
人头滚落。
鲜血,溅红了旁边报名点刚刚换上的新告示。
告示上“科举恩科”四个大字,在血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百姓和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眼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们终于明白,这次,大王是来真的了。
这个新政,是用王叔的命,来开道的!
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太师府。
“太……太师!”一名门客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脸色惨白如纸,“出……出大事了!比亚相……比亚相在东市,以您的名义,斩……斩了永安侯!”
闻仲正在批阅公文的笔,骤然停住。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他却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想做一个执笔点状元的文臣,想堂堂正正地为大商选拔人才。
可现在,他的手上,却沾上了一位王室宗亲的血。
一桩他甚至不知道,更没有下令的血案。
闻仲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那高耸入云的龙德殿。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慵懒地靠在软榻上,言笑晏晏的女子。
她成功了。
她不仅把一口黑锅牢牢地扣在了他的背上,还用永安侯的血,将这口锅与他的血肉,死死地焊在了一起。
从今往后,他闻仲,就是朝堂上那把最锋利,也最招人恨的刀。
而握刀的手,却在那个他看不起的后宫妖妃那里。
闻仲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无人能懂的,长长的叹息。
他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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