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叶向高府邸出来,已是当日傍晚。
经过大半个下午的彻谈,叶向高对程光阳不但印象极佳,甚至还旁敲侧击,询问他是否婚配。
不过在听说他已向李廷机的外孙女提亲后,叶向高也就没再提这件事。
日落西山、天色昏黄。程光阳领着妙染和五名家丁,准备乘马车离开石虎胡同,返回明时坊。
一行人走到夹道街时,忽见道路中央围满了百姓,定睛去看,原来是几名凶神恶煞的壮汉,正在当街毒打一名男子,边打边咒骂道:
“死狗奴!吃了熊心豹子胆!偷东西偷到我们肉铺来了!”
“别打了,各位大爷,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那被打男子二十出头的模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此刻正缩在角落里,双手护着一个嚎啕大哭的男童,连声向众人求饶。
众壮汉拳打脚踢了一阵,渐渐感到累了,有人提议道:
“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等会儿就把他们绑去衙门!”
“对,绑去中城兵马司!”
听到众人要送自己去见官,那被打男子吓得脸色发白,顾不得满身疼痛,挣扎着爬起身,拉起男童便跑。
谁知两人慌不择路之下,竟一头撞到了程光阳的马车前。
马车周边,程家的五名家丁见状,担心两人会伤到自家主人,立刻冲上前去,将他们一一按倒。
程光阳受此惊动,掀开车帘,带着妙染下了马车。
那男子昂起头,见程光阳面容清俊,是个举人打扮,当即开口哭诉道:
“这位老爷,小的不是歹人,我本是保定府定兴县的良民,只因老家闹了灾,不得已,只好到京城投奔姐姐,谁知刚到京城,身上的盘缠便被人偷走了,先前饥饿难忍,不得已偷了肉铺一块排骨,被他们打成这副模样。”
“公子,他们两个好可怜……”
一旁的妙染闻言,忍不住心生恻隐。
程光阳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听到妙染这么说,于是摆了摆手,示意家丁们将那男子放开。
这时,肉铺的几名壮汉也朝这边走了过来,见程光阳身穿举人服饰,不敢得罪于他,为首一人赔笑道:
“好叫老爷得知,这狗奴偷了我们铺子的肉骨头,还请老爷把他交给我们处置。”
程光阳没有理会肉铺的人,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脚边的男子,低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闻言,仰头对程光阳道:“回老爷的话,小的名叫客光先,这次到京城,本是打算投奔姐姐的,她在宫里头当差。”
“这位老爷千万不要信他,此人就是个外地来的臭乞丐,满口胡言。”
为首的肉铺伙计,恶狠狠地瞪着客光先,对程光阳说话却是谄媚无比。
“客光先,保定府定兴县人,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差……”
程光阳口中重复着这段话,片刻之后,心中陡然一惊。
不会吧,世上还有如此巧合的事?
“这位客兄弟,你的姐姐,莫不是应征到宫里,给皇嗣做奶口的?”
缓缓咽了口唾沫,程光阳主开口动询问道。
客光先脸色微红,点了点头。
奶口就是乳娘的意思,见客光先点头承认,程光阳彻底怔住了。
看来没错了,眼前这位客光先的姐姐,就是后来被天启皇帝朱由校册封为“奉圣夫人”的客印月。
史书中一般称之为“客氏”。
明代,皇家在北京内城的东安门外,设置“礼仪馆”,用来豢养奶口,哺育皇室子孙。礼仪馆因此被民间称为“奶子府”。
通常皇子皇孙年幼时,朝廷会在礼仪馆豢养四十到五十名奶口,等皇子皇孙长到一定岁数后,再从其中选出几名奶口充当保母,继续照料皇子皇孙,直到他们长大。
作为皇太孙朱由校的奶口和保母,按理来说,客印月现在也应该有一定地位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由于万历皇帝对太子朱常洛向来不冷不热,连带着皇太孙朱由校也不受宠。
既然太子和皇太孙都没有地位可言,客印月一个东宫下人,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地位。
“客兄弟,你快起来。”
搞清楚了客光先的身份,程光阳对他立刻换了副态度,不顾对方邋里邋遢,亲手将他搀扶起来,温声道:
“大家出门在外,遇见什么飞来横祸,亦是在所难免,客兄弟如今走了霉运,不代表日后不会时来运转。”
说到这里,程光阳从袖中摸出一两银子,转头对几名肉铺伙计道:
“各位,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兄弟乃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这一两银子,就当我替他偿还差你们的肉钱了,多出来的部分,赏与你们大家买酒吃。”
“嘿嘿,老爷还真是菩萨心肠啊。”
客光先偷了肉铺一块生排骨,顶天不过值几分银子,程光阳出手就是一两,已经不是一般的大方了。
肉铺众人得了银子,生怕程光阳反悔,立刻丢下客光先,笑呵呵地走远了。
客光先逃过一劫,先是有些不可置信,随后连忙领着身旁的男童,对程光阳拼命磕头,千恩万谢道:
“多谢老爷搭救,多谢老爷搭救,老爷对我的恩情,小的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如蒙老爷不弃,小的愿留在老爷身边,为老爷当牛做马。”
“什么,你要给我做奴仆?”程光阳吃惊道。
客光先以为他嫌弃自己,苦苦哀求道:“老爷,小的现在流落街头,无处容身,您就好人做到底,收留了小人吧。”
“公子,你就收留了他们吧。”妙染也小声劝说道。
程光阳权衡了一会儿利弊,心中拿不定主意,偏过头,看到客光先身边的男童,随口问道:
“这可是你的儿子么,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客光先摇头道:“回老爷的话,这是我姐姐的儿子,刚满七岁,姓侯,名叫国兴。”
“侯国兴……”
程光阳摸着下巴,反复思考了好一阵子,最后道:
“客兄弟,既然你们甥舅无处可去,我便暂时收留你们,等你找到了你的姐姐,我再放你回去与她团聚,你看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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