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方才对陛下说的这些，乃是广宁城失陷后的事，如今广宁之战，胜负未分，陛下也不必太过焦虑。”
眼看自己一番话说完，天启帝脸色似有几分苍白，程光阳连忙安慰对方道：
“熊廷弼秉性刚强，素以知兵而闻名，此番大战，臣相信他必能成功！”
“好……”
天启帝听了这话，表情总算慢慢恢复了正常，沉默片刻，接着道：
“倘若熊廷弼能替朝廷保住广宁不失，朕决定封他为伯，子孙世袭，下旨为他在老家立坊纪功，修建一套宅邸，先生觉得这样如何？”
大明朝的规矩，向来是非军功不得赐爵，如果有军功的话，则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有获得爵位的机会。
“陛下真乃英明之主也！”
听到小皇帝说出这样的话，程光阳心中顿时大感欣慰。
自己这个学生没白教，越来越有贤君风范了。
…
程光阳的预感果然没错。
当天启帝将弹劾熊廷弼的十几封奏疏，下发到内阁，要求群臣讨论后，果然有一大批东林人氏，争先恐后地站出来上疏，要求严厉惩治熊廷弼。
比如都察院左都御使赵南星、左佥都御使左光斗、吏部尚书张问达、礼部尚书孙慎行、兵部尚书张鹤鸣、工部尚书钟羽正、户部右侍郎李宗延、兵部右侍郎李邦华、刑部右侍郎高攀龙、太仆寺卿王之寀……
这些人，有的建议将熊廷弼贬官三级，暂时留在广宁听用，等打完仗再行论罪；有的认为应该直接将熊廷弼召回京城，削职下狱，改派其他大臣前往广宁；
还有的借题发挥，说熊廷弼是因为在朝中有奸党庇佑，才敢如此肆意妄为，建议朝廷严查对方党羽，一并株连。
天启帝接到众大臣所上奏疏，心里对师傅程光阳料事如神的本领，佩服不已。
一面将众臣的奏疏按下，不予回复，一面耐着性子，静静等待广宁方面的消息。
…
广宁城头。清晨，刚刚下过一场大雨。
原本满是血迹的城墙甬道，在雨水的清洗下，依旧留有腥红色的残痕。
无数明军士兵，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各自握紧手中兵器，眼神齐刷刷地盯着城外的后金军军营，唯恐鞑子会突然发起进攻。
从后金大军正式攻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十天了。
这十天时间，努尔哈赤因为几个儿子攻城不利，亲自到城下督战。在他的严厉督促下，八旗士兵就像疯了一般，不分昼夜、不计伤亡，轮流向广宁城头发起强攻。
明军这边，虽然在各级武官的领头下，众士兵凭借顽强的毅力，以及求生的信念，一次又一次地顶住了鞑子的攻势，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也是极其惨重的。
后金八旗军连年征战，锻炼出了极强的战斗力，比明军高出不止一个层级。
十天下来，八旗军伤亡将近一万，可明军的伤亡却超过两万——这还是明军作为守城方，有城墙庇护的情况，若是在平原野战，这个数字只怕还要翻倍。
好在再怎么说，后金发动的这场攻城大战，到目前为止，明军算是挡住了。
“将士们，大家都辛苦了……”
“经略老爷，是经略老爷来了！”
城墙甬道上方，熊廷弼在数名文官下属的陪同下，撑着雨伞，带着一桶桶冒着热气的米粥，亲自来到城头，慰问守城士兵。
这些日子，为了表示自己与城俱殉的决心，熊廷弼常常不顾劝阻，于两军交战激烈之际，亲自来到城头，既是为了观战、督战，也是在勉励将士们，希望大家与鞑子死战到底。
熊廷弼是整个广宁城官位最高的人，这段时间又在军中积累了很深的威望，每次他亲临战场，守城的明军将士见状，无不士气大振，拼死杀敌。
正因如此，大伙才能在伤亡如此惨重的情况下，咬紧牙关，一直坚持到现在。
“将士们，你们大家都是好儿郎！广宁城有你们在，丢不了！大明有你们在，亡不了！”
望着无数站在雨中的士兵们，坚毅的面庞，想到这些日子来大家的表现，熊廷弼忍不住心生感慨，一面出言夸奖众人，一面温言鼓励道：
“这几日鞑子的攻势明显已经弱下去了，只怕他们马上就要撑不住了，照眼下这种光景，大家再坚持坚持，我料定鞑子未来十日之内，必定退兵！”
熊廷弼的话说罢，守城将士们，且信且疑道：
“经略，您说得可是真的，鞑子果真会在十天后退走？”
“当然，本官一言九鼎，岂会拿假话哄骗你们。”
熊廷弼点了点头，满脸正色道。
听到熊廷弼如此信誓旦旦地对自己保证，众士兵互相对视片刻，心中受到极大鼓舞。
片刻后，熊廷弼离开城头，江秉谦跟在他身后，不解道：
“经略，下官知道经略是想激励士气，可经略方才那样说，只怕不妥吧，万一十天之后奴酋仍未退兵，那经略在将士们的心里，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反而会对战事不利啊。”
“兆豫所言有理。”熊廷弼点了点头，笑着道：“不过奴酋肯定会在十天后退兵，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天。”
“经略，您何以如此肯定？”江秉谦疑惑道。
熊廷弼道：“十天前，鞑子尚未正式围城时，我曾让你派人乘船出海，前往串弥堡，将一封书信送给驻扎在那里的游击将军毛文龙，你还记得吗？”
江秉谦愣了愣，点头道：“嗯，是有这么回事。”
“嗯，现在这封书信，估计已经送到对方那里了。”
熊廷弼自顾自道：“毛文龙看了本经略的信，必会按我说的去做，到了那个时候，鞑子除了退兵之外，别无他法！”
毛文龙，表字振南，杭州钱塘人。二十九岁时入辽参军，一混十几年，勉强混了个守备的官职，原本长期默默无闻。
几年前熊廷弼第一次出任辽东经略时，无意中发现对方是个人才，于是上疏向朝廷举荐，希望朝廷提升他的官职。
可惜这之后没多久，熊廷弼就被东林党人弹劾，被迫离开辽东。毛文龙升官之事，也就没了后文。
直到熊廷弼二次出任经略，毛文龙才终于迎来机会，从守备被提升为游击将军。
在此之前，由于沈阳和辽阳先后陷落，毛文龙一百多号家属，包括他的妻子、妾室、儿女，全部死于后金八旗军之手，只有一个独生子毛承斗侥幸逃脱。
毛文龙于是对后金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为家人报仇。
趁着后金初得辽沈诸地，兵力分散之际，毛文龙当即招兵买马，很快拉起数千人，组建船队，替明朝收复了辽海海岸的大片岛屿。
包括鹿岛、獐子岛、大小长山岛、海洋岛、王家岛等等。
又在朝鲜义州边境南侧的鸭绿江出海口，控制了一处据点，即弥串堡。
后金占领沈阳和辽阳的这大半年来，十多万辽东难民，因不满后金的残暴统治，纷纷向南渡海，前往毛文龙所在的岛屿，投奔对方。
毛文龙由此声势大振。
而后金方面，则因为没有水师船队，对于毛文龙的存在，基本上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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