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兄,最近有消息传来,说朝廷的水师官兵,马上就要出海了……”
东番岛,北港平野营寨。
营寨内,一栋装潢华丽的宅厝大房。郑国桂屏退奴仆,缓缓来到恩主颜思齐床榻前,开口将近来听到的消息,一一禀报给对方,愁容满面道:
“除了官兵外,那些泰西的鬼佬们,这些日子态度对咱们也越来越冷漠,原先答应好的几桩生意,他们现在也不认账了,只怕背地里和官兵有什么密谋。”
颜思齐这几天本就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听完郑芝龙的话,不由得呆住了,赶忙询问对方道:
“国桂,我,我让你花银子,去岸上打通门路,这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郑国桂摇头道:“自从前两个月,俞咨泉被捉拿到京城后,如今换上来的新任福建总兵,名叫赵登高。此人油盐不进,咱们派去贿赂他的人,全都被他抓起来处以极刑,看来是铁了心想和咱们不死不休了。”
颜思齐闻听此言,越发感到绝望,休息了片刻,继续问道:
“那弟兄们现在士气如何,大家都有什么打算?”
“不好说……弟兄们有的主张和官兵死拼到底,有的主张撤离东番,逃往日本避避风头,还有的认为应该及早投降朝廷,说不定还有招安的机会。”
郑国桂道:“不过具体应该何去何从,自然还是得等契兄您来拿主意,毕竟您才是我们大家的主心骨。”
颜思齐思忖讲究,自顾自道:
“倘若岛上的那群红毛鬼佬,愿意和咱们联手,咱们与官兵死拼到底,倒也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可这帮鬼佬到时候很有可能隔岸观火,甚至黑吃黑也难说……”
听颜思齐话中之意,似乎并没有想要和官兵死战的念头,郑国桂于是询问道:
“契兄,你的意思,莫不是打算投降?接受朝廷招安?”
“不……”
颜思齐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咱们这里的家业就不要了,把所有值钱的细软收拾收拾,到日本去投奔李旦,等过几年风头过了,咱们再回来重新经营。”
“可是契兄,日本幕府一直都在通缉咱们大家,咱们去的人少还好说,这么多人一起过去,要如何安置?”郑国桂皱眉道。
当年颜思齐带着一伙弟兄,曾以海商的身份,长期居住在日本,后来这帮人突发奇想,试图在日本造反,结果事情泄露,被日本幕府下令通缉,不得已才流窜到东番一带安营扎寨。
颜思齐道:“这么多人,是不好都带过去,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得留下来,拖延官兵的进攻,如此才能给少数人争取时间。”
说到这里,颜思齐抬首打量着郑国桂道:
“国桂,我这些年来对你怎样?”
郑国桂沉默片刻,低声道:“契兄对我自然很好,若不是契兄提拔,我怎会有今天的地位,还能够娶妻生子。”
郑国桂这几年在颜思齐的安排下,不断往返于东番、日本之间,进行贸易活动,在日本九州平户地区,娶田川松为妻,两人总共育有二子。
长子正是后来的郑成功,此时名唤郑森,还只是个一岁的婴孩。
“你能这么想,说明我这几年总算没有白疼你。”
颜思齐缓缓伸出手,捏了捏郑国桂粉嫩白皙的脸颊,忽然话风一转道:
“国桂,过些日子,就由你带领弟兄们留下来垫后,掩护我前往日本,等我在日本安顿下来,马上派人过来接你们。”
“契兄……”
听到颜思齐居然要求自己留下垫后,郑国桂不免脸色一变。
颜思齐皱眉道:“怎么,莫非你不愿意么?“
“国桂不敢。”
郑国桂吞了口唾沫道:“只是岛上这么多弟兄,不少人的辈分都比我高,我就是愿意留下来带他们抵御官兵,只怕很多人也不会服我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
颜思齐道:“你不但有武艺,还足智多谋、沉着冷静,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明日我便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当众向他们交代清楚,等我走后,这东番岛上的事务,就由你来做主,这样别人便没话可说了。”
郑国桂要的就是这句话,闻听此言,立刻跪在床榻前,哽咽道:
“契兄放心,我一定把兄弟们团结在一起,替你死守营寨,倘若到时候真的守不住了,我便投海自尽,以报契兄这几年的恩养之情,只是我在日本的妻儿,今后契兄能代我多加照顾。”
郑国桂说着说着,眼中忽然满是泪光,他虽是男儿之身,脸上却有种楚楚可怜的娇态。
颜思齐见状,心里又有几分感动,又有几分不舍,伸手替他掸去脸上的泪痕,颔首道:
“放心,你的妻儿我会帮你照顾的。”
…
翌日天明。
颜思齐拖着沉重的病体,早早便将岛上的所有海盗头目召集起来,向众人宣布自己准备让位于郑国桂的想法。
“什么,以后让郑国桂来做老大?凭什么,他入伙才几年,老子不服!”
“就是,就是真要选老大,那也该是我陈衷纪!就算不选我陈衷纪,也应该选杨天生、陈勋他们,凭什么选郑国桂?难道就因为他卖屁股卖得好吗?”
听到颜思齐亲口说出,要把老大的位置传给郑国桂,在场的其他海盗头目,顿时一片哗然,纷纷出言反对。
“咳咳……”
因为身体不好,颜思齐一只手抵在唇边,不停地咳起嗽来,不知过了许久,见众人不再说话,他才昂起头,语气虚弱道:
“岸上传来消息,官兵马上要出海攻打我们了,这次那帮红毛鬼佬,很可能非但不会帮我们,还会从背后下黑手。”
“我打算到日本躲几年,这才决定让国桂来接手营寨,他比你们有脑子,知道该怎么办,你们谁要是反对他,想自己当老大,现在就站出来。”
听到官兵马上就要来攻打东番岛,方才还气势汹汹,想要争当老大的海盗头目们,立刻便哑火了。
眼下这种情况,谁敢出来当老大,谁就等于上了朝廷的黑名单。
众人自然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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