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
乾坤问情谷的残骸里，光线似乎都变得吝啬而浑浊。透过崩塌穹顶的裂隙洒下的，不再是七彩的迷幻光晕，而是某种惨淡的、仿佛蒙着灰尘的灰白。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沉，如同无数失去了方向的灵魂，无声地演绎着寂灭。
霍雨浩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他闭着眼，仿佛睡着，但微微颤动的睫毛和过于僵硬的肩颈线条，暴露了他清醒的痛苦。贝贝等人不敢打扰，只能在不远处或坐或卧，尽可能安静地调息，恢复着伤势，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忧虑地飘向他和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角落里，王冬儿似乎真的睡着了。她靠在萧萧特意为她清理出来的一块稍显平整的水晶断面上，蜷缩着，呼吸均匀而轻浅。萧萧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一件破损不算太严重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霍雨浩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越过狼藉的地面，越过伙伴们沉默的身影，精准地、贪婪地，落在了那个熟睡的人儿身上。
她睡着的样子，和记忆中无数次偷看时一样。长而密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挺翘的鼻尖随着呼吸微微翕动，粉嫩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着，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纯真。阳光（如果那灰白的光线也能称之为阳光的话）恰好落在她半边脸颊上，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一切都那么熟悉，熟悉到让霍雨浩的心脏一阵阵抽搐般的疼。
可偏偏，那双一旦睁开，就会对他流露出或嗔或喜、或温柔或坚定光芒的眼眸，此刻紧闭着，而那里面盛放的，却是对他彻头彻尾的陌生。
这种极致的熟悉与极致的陌生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比残酷的凌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玻璃碎片，割裂着他的喉咙，他的心肺。
他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往昔的画面。
——她在斗魂场上，与他并肩，施展黄金之路时，眼中闪耀的璀璨与信任。
——她在昊天宗内，恢复女装，俏生生立在他面前，脸颊绯红，轻声说“笨蛋”时的无限风情。
——她在每一次危机时刻，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眼神决绝而义无反顾……
那些鲜活的、温暖的、刻骨铭心的过往，与眼前这个将他视为空气、甚至带着恐惧的睡颜，形成了尖锐到令人无法呼吸的对比。
“呃……”一声极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险些从霍雨浩喉咙里溢出。他猛地咬紧了下唇，铁锈般的腥味瞬间弥漫口腔，用这尖锐的痛楚，强行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鸣压了回去。
他不能出声，不能惊醒她。哪怕只是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也好过面对她醒来后那双冰冷的、陌生的眼眸。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目光贪婪又绝望，仿佛要将她的轮廓，一分一毫，都深深地、用力地刻进自己已然破碎的灵魂里。
不知过了多久，王冬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在她眼中只停留了一瞬，随即便被惯有的警惕和茫然取代。她先是看了看身边的萧萧，萧萧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她似乎放松了一些。然后，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些许好奇地，扫向了四周。
当她的视线，与霍雨浩那来不及收回的、充满了无尽痛楚与深沉爱恋的目光撞在一起时——
霍雨浩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弱的好奇，如同被寒风吹灭的烛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清晰的疏离和一丝……被“窥视”的不安与抵触。
她甚至微微蹙起了秀眉，下意识地将身上萧萧披的外衣拢紧了一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道让她感到不适的视线。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霍雨浩的瞳孔，痛得他几乎要瞬间失明。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将头重重地向后仰去，后脑勺磕在冰冷粗糙的断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绞痛，比任何魂技造成的伤害都要剧烈千百倍。
她连他的目光……都开始排斥了。
贝贝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无声的一幕，徐三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江楠楠用力拉住，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甚至可能是一种残忍的打扰。
圣殿内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闷。只有尘埃依旧在光柱中不知疲倦地浮沉，仿佛在嘲笑着这凝固的悲伤。
霍雨浩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紧闭双眼，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泡在万年玄冰髓液中，刺骨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入，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的骨髓，他的……希望。
唐三的承诺，那一丝微弱如星火的希望，在这赤裸裸的、日复一日的陌生与排斥面前，显得如此遥不可及，如此……不堪一击。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看着她一次次用陌生的眼神审视自己，这缓慢的凌迟，还要持续到何时。
或许，直到他彻底疯掉，或者……这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终于停止跳动。
一滴冰冷的液体，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没入衣领，消失不见。
而角落里的王冬儿，在确认那道让她不安的视线消失后，似乎松了口气，又重新低下头，摆弄着衣角，沉浸在自己空白而安静的世界里。
两个世界，近在咫尺。
一个被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痛苦反复煎熬，如同置身炼狱。
一个被剥夺了过去，只剩下茫然的现在，如同漂浮在虚无。
而这看似平静的、沉闷的废墟，便是隔绝他们的，最残酷的囚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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