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序从来不会受制于人。
他孑然一身,桀骜无温,他的心不会暖,何况秦家也不是个亲情充溢的地方,没耐心感化谁。他未受教养的野性从来没有收敛过,随时随地可以反咬谁一口,秦汀白不知道他未来会长成什么可怖的模样。
明明他还是一开头的年纪,就已经想把亲生父亲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四百万只是个虚数,现在成了空中的焰火,彻底变得美丽虚无。她没了可以挟持他的理由,更不可能真的和警方举报他,但秦汀白有别的办法。
“只要你姓秦一天,我就不会允许你出格。”她说。
秦明序不屑,抬脚便走,刚拉开书房的门,面前站着两个保镖,身形和他一般高,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秦明序眉压低了,些许阴翳在眸中浮动,侧过脸:“两个人就想拦我?”
“六个。”秦汀白说,“别墅外有六个,山上还有十二个,护送你回家。你挺能耐,老爷子出行都没这待遇。”
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最好用,她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按不住一个秦明序。哪怕是押送、软禁,他也必须老老实实地待在秦家,等秦知节稳稳当当升迁调任,等她处理好一切,再重归自由。
秦汀白直视他难看的脸色,说:“你不用再去上学,直到三月底大选结束,好好待在秦家学你该学的规矩。”
秦明序背对着她,脸隐没在光里,割开了一道阴影,谁也辨不清他的神色,连面对他的保镖都看不清,却没由来刺入一股寒意。
*
别墅的床品太过昂贵舒适,戚礼整个人像睡在羽毛里,昨天栽倒在枕头上就睡过去了,根本没认床。
她神清气爽地洗漱完毕,看到了秦明序的信息。
他很早去了马场,和戚礼说,不用去找他。
戚礼在露台吃早饭,并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秦明序被秦汀白激的躁狂发作,却没药,大半夜冲出别墅,一人挑了四个保镖,颧骨明显挂彩。
他到底是肉体凡胎,没法一挑十,最终只能被他们押回秦宅。秦明序这个疯子,凌晨三点又满脸伤痕地敲响了秦汀白的房门,申请多一天的容忍。
戚礼还在这儿,他要让她的生日有始有终,还要找个理由向她说明他为什么不去上学。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戚礼一直安谧的睡着,一切声响都有意避开了二楼。
今晨,秦明序却不去见戚礼。他一夜没睡,眼睛里都是血丝,颧骨和下巴青了,侧脸一道干涸的血痕,那样子太让人担心。他草草洗把脸,在雷霆尚未完全清醒的时候牵出它,上了马背,用鞭子狠狠抽它油亮的马臀。
雷霆疯狂颠动,野性难驯,反而让他的目光更锐更亮。躁动的马,躁狂的人,在晨曦露草之间上演着驯服与被驯服的血腥场面。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刺激,铺天盖地的毁灭欲施加在身上,最终让雷霆低下了头。
秦明序应该爽快了,但他却更加空虚,和马搏斗,体力快到极限,他颤抖着手指点着了一根烟,拍了拍雷霆的马肩。
雷霆歪脖子顶他,动作温驯,力气让他后退了一步,脚下差点被低矮细弱的草绊倒。
他靠在雷霆身上望着朝阳,眼皮沉重抬不起来。他的心脏从昨晚就不见了,他找不回它,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来填补。
其实他病得很重,不管是心理上,还是大脑里。有那么一根弦,就快断了。
一想到要回秦家,他就想杀掉所有人,让活着的重归尘土。
直到他看到朝阳方向逆光走来的身影,是戚礼一步步向他靠近。
*
临山别墅地势高,正对着下方的宽阔草甸,视野一望无际。戚礼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马场里秦明序气势蓬勃的驯马,迎面朝阳,姿态意气风发。
等到一切歇止,雷霆不再躁动,秦明序不知何由静止了很久,直到季之茹走向了他。
他朝季之茹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
秦明序恍惚了一瞬,再凝向女孩的时候,戚礼不知为何变成了季之茹的脸。
他皱紧了眉,左右望望,没有戚礼。
认不清人应该是一夜未合眼又体力巨大消耗的副作用,他使劲揉了揉额角,眼前已经一阵一阵发黑。
季之茹本想夸他,定睛却看到了他惨不忍睹的脸,下意识嘶声,伸手想去触碰,“秦明序,你这是跟谁打架了啊?”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按蒋容青的安排,他们不是应该已经在仙本那潜水了吗。
季之茹笑着指指天上,“我看到烟花了啊,看方位和规模就知道肯定是遗址这边,我和蒋容青赌你会不会在这儿,结果我赢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你在岚城也能看到,赶过来反而错过了。”
“没关系啊,这不是看到你了吗。”季之茹又问,“你来这度假吗?”
“给戚礼过生日。”他迫切想让自己从乱七八糟的虚拟视觉中逃离出来,只能和眼前唯一一个真实的人交流。
季之茹收回了一点笑容,没想到的喃喃:“戚礼也在啊。”
“嗯。”他逐渐没了耐心,“她过生日,她不在给谁过。”
“是吗,那我一会儿要去找她说生日快乐。”
季之茹看出他不耐烦,想换个话题,看到了他身后的雷霆,忍不住上前想摸,“这匹马好帅啊。”
秦明序一把拽回她,“别乱摸,想被马踢骨折是吧?”
季之茹被他凶了,反而觉得有点甜,兴致勃勃地问:“它很听你的话?”
这么烈的一匹马刚刚被他驯服,秦明序正得意于此,她问了,他便说:“对。”
“我可以骑吗?”少女的眼睛晶亮,殷殷期盼,“这么看它好乖的,我想骑看看。”
“它乖是因为被我牵着。”
“那你帮我牵一下嘛,走一圈就好。”季之茹双手合十,像往常一样自然的撒娇,“行不行嘛秦明序。”
……
*
秦汀白下楼的时候,戚礼正愣在一瓶无尽夏前,出神。
白色的无尽夏新娘,是秦汀白很喜欢的一种花,却极少有人研究怎么让它开至深冬,于是她找人设计了绒花款,点缀着数颗一克拉钻石,插在花瓶里比原本的植物还要盛大,像一团毛茸茸的雪球掉进花团锦簇。
秦汀白下楼时直观看到了戚礼的背影,却无端想起凌晨,秦明序为了她求自己时焦躁紧迫的眼睛。
为了一个女孩子,他第一次朝秦汀白示弱,即使他态度上完全看不出来,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明显是怕她拒绝的神色。秦汀白很满意,于是她为了鼓励这种表现,允许他多留一天。
那女孩终于听见了动静,微微一惊转过头来,看到秦汀白后,完全转过身,仰脸和她对望。戚礼并不局促,她很快恢复了端静,朝秦汀白微笑着:“姐姐好。”
秦汀白看出她紧张,即使她极力遮掩,戚礼此刻心不在焉,平时偏稳重的性格也少了周全。秦汀白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眺望马场的方向,轻而易举看到宽阔的草甸中,秦明序格外醒目的高大身影,身旁马背上是季之茹。他不怎么耐烦地揪着马头的辔绳,季之茹一直在和他说话,也许声音欢畅。
她重新看向戚礼,并不想在初次见面的女孩面前形象冷漠,于是继续下楼,疑似亲切地说:“认识我?”
戚礼点了点头。怎么不认识呢,财经杂志经常出现的头版,华北地区知名慈善企业家。现在又多了一个身份,是秦明序的姐姐,他的家人。
随着秦汀白越走越近,戚礼心中那股见家长的紧张感也越来越强烈。
猝不及防,她不知道为什么别墅的主人会在昨晚突然出现,敲秦明序的房门。那时他人在她的房间出去,发生过什么显而易见,她不知道秦汀白会怎么想。
她们隔着一段距离,一起面对着落地窗,眺望远处的草场。秦汀白转头看向戚礼,突然问:“手上拿的什么?”
戚礼一僵,缓缓张开手心,是一个攥得毛发倒乱的绒花小猫。
秦汀白一挑眉:“你也喜欢绒花?”
“嗯。”戚礼点点头。
秦汀白笑了笑:“不用紧张,我们就随意聊聊天。”
戚礼说好。其实她没那么紧张了,只是一颗心东摇西晃,因为窗外牵马的身影,因为秦汀白昨晚撞见他们荒唐。这一切都太失控了,戚礼想逃避这种感觉,担心秦汀白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轻浮,何况女人气场强大,她根本意识不到她在出现那刻就带给戚礼很大的压力。
“看到花瓶里的花束了吗,喜欢可以带走,能一直摆着。或者你喜欢什么花,我叫设计给你做出来。”秦汀白微笑着说。
戚礼把小猫攥得更紧了,那手办小得足已完全收在手心,甚至不如旁边金线编织的无尽夏两簇花大,像她骄傲的心一样难以表露人前。
戚礼说:不用了。
它很漂亮,应该放在华丽的花瓶里,装点富丽堂皇的建筑。
戚礼拒绝了她的好意,她也不在意,抱臂重新看向窗外,只觉少女的愁思实在是很显而易见。
她说:“不用在意,他喜欢的是你啊。”
突然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戚礼心颤了一下,想解释:“我们昨天晚上,没有……”
秦汀白打断她,笑着说:“我知道。”
“他那个脾气,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戚礼摇摇头说:没有的。
她看向了窗外 ,清透的眼睛里倒着阳光和两个人,怅然若失。
就像很早之前,秦明序不愿意给她蹲下身拍照一样,他在昨天同样拒绝了给她牵马,这是一种很幽暗的情绪,像她最开始认识他时,想驯服他一般幽暗。
她最终没能做到,是季之茹出现在了马背上。
也许戚礼不该这么想,这太晦涩了,更像是无用的自我折磨。她努力摒弃这样的念头,忽视了秦汀白放在她身上的目光。
面容干净清冷,性子乖巧又守规矩,仅仅一个照面,她就知道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戚礼。秦汀白垂着眼,眸子微微泛冷,实在想不出昨晚彻夜的焰火到底是为了庆贺戚礼生日,还是为了保全自身。
也许两者都有。
那四百万在距离地面几千米的高空悉数爆炸开来,哪方再想找秦明序的麻烦,早没了抓手。
也许他把一切都想到了,用女孩的生日做噱头,对戚礼来说,太不公平。而她还茫然不知,甚至为这场盛大的惊喜欢欣,对秦明序这样的混蛋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情意。
“晚些时候我找人把你送回去吧,秦明序有别的事要做。”秦汀白对她说,“我希望你给他一些时间,暂时别再找他了。”
戚礼愣在了原地。
秦汀白注视着她,“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戚礼怔怔点头,她心里有一个碗大的伤口,汩汩冒着冰凉的血液。
秦汀白转身离开,戚礼一瞬间思绪百转千回,不知哪来的力气上前几步,问她:“我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秦汀白侧身,认真的对她说:“不是你的问题。”
是他们这个家,太过复杂。
*
秦明序只牵了半圈,就松了缰。
雷霆本来垂头踱着步,缰绳一松,他倏地扬头,全身肌肉绷起便想跨步跑走,是背上的季之茹最先察觉变化。
她啪的一声趴在雷霆背上,吓得差点飙泪,“秦明序!”
秦明序反应过来,一掌拍在雷霆鼻子上,把它打老实了,也彻底失了耐性。
“你骑够了没有。”他烦躁地问。
秦明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脑子里一直过旧电视机屏上的雪花点,他迫切需要睡一觉,才能从极大的负面情绪中缓和过来。
他根本不在意季之茹踩马镫的姿势有多笨拙,抬脚就想走。季之茹狼狈地下马,觉得委屈,大声叫住他:“秦明序!”
她跑到他身边,脾气上来想发火,又舍不得,半晌委屈地问:“你是想去找戚礼吧?”
“跟你没关系。”
季之茹更难受了,她停住脚步,两秒钟的工夫就落了他两三米,她站在原地,朝他喊:“我看见了,那个视频!”
秦明序停住了脚。
季之茹扁着嘴才忍住眼泪,少女春心一次次被他的无情击得稀巴烂。那个视频更让她心碎,她看到秦明序望着戚礼的眼神,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秦明序不想追究,说:“随便你。”
季之茹怕他生气,保证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真的会保密。”
秦明序突然笑了,侧过脸看她,神色痞气:“不,你告诉她也没关系。”
他等不及一年了,他想混蛋到底。昨晚栗子味的触碰、漫天盛大的焰火,和房间里的情动,共同给了他一种错觉,戚礼或许会纵容他。
他和她和从前不同了,现在的戚礼,无疑会对他心软,无止境包容他过分的要求。他想看到真相曝出时,戚礼的惊愕和羞赧,她会明白许多异常的原因,然后红着脸埋进他的怀里。
但季之茹还是摇头:“我不说。”
秦明序有点可惜。
“但是,我也喜欢你啊,秦明序。”季之茹终于直白的说出口,她年纪尚轻,家世培养出来的金贵让她不顾后果,一往无前。
她不嫉妒戚礼,也不觉得自己比戚礼差在哪,只自信满满地想要一个平等与他相处的机会,“你们又没在一起,我觉得你也应该多看看我吧?”
秦明序睨着她这副大胆追爱的样子,有点跑神,心想要是戚礼和他说同样的话,他估计嘴角早就咧到后脑勺了,但她就是爱装矜持,偶尔给点甜头都像施舍一样,偏偏他还贱着上去笑纳。
操。
他暗骂一声,更烦了。但莫名状态比刚才好了很多,脑子清醒了,他对季之茹说:“你跟戚礼不一样。”
“你喜欢她什么?”
秦明序环抱着手臂,挺漫不经心的合眼,学蒋容青叫她:“你这样够好的了,公主。”
“那为什么是戚礼,不是我?”季之茹认真的问,那神情像是在探讨一个不应该出现的科学现象。
他歪着头懒懒觑她:“我又不想睡你。”
季之茹腾的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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