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透出鱼肚白,后边林子里散养的鸡已经唱三遍了。戚礼站在卫生间里,明明每天都能这么看自己一眼,却在今早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尖了。
她的唇血色比之前更浅,整个人都薄了似的,一阵山风能吹走,唯有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亮。
如果说编剧每一次跟组都是一场磨砺,那戚礼正在经历一场蜕变。她喜欢这种全身心投入的感觉,忽略了恶劣环境和身体不适,心里绷着一股劲儿,誓要做出名堂来。前方未知,输赢都要全力以赴。
她扎起了必胜的马尾,转身出去了,眼中比当年更多了三分坚定。
那天通告排得特别紧,戚礼刚跑动了三个小时就已经讲得嗓子冒烟,她前几天不再发热之后嗓子很容易哑,一直含着李颖给她的喉糖。
舒锡仁不盯着机器的时候偶尔会瞥到她的身影。制片组碎活儿太多了,她跟个助理似的不耻下问,消停了就拖把椅子坐清净地方连网线敲电脑,一刻也不得歇。
最简单的t恤和仔裤,素颜清透,头发梳起来,利落又生动。她原来比这山林里的野物还要富有生机,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精气神就打了折扣。
她生病了,好像又不似生病,只是一个人坐着的时候恹恹的,你需要她的时候一叫名字,立马又扬起头奔来了,眼眸熠亮,交给她的活儿保给你办得倍儿漂亮。
一个人。日理万机的舒导想到了,之前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三个实习生不见了。
细细寻一下,三个助理跟她的距离总是不远不近,只不过拍摄快到尾声,编剧组任务不重,她反而更忙了,靠近她,显得自己局促又懈怠,他们当然不愿意和这种人离得太近。
一个四人团队都能分裂成两个,还把带教的孤立在外。舒锡仁嗤笑,却又想到了戚礼的年纪,收了笑。她已经做得无可指摘。
不是别人懒散,能跟上她步伐的人确实极少。
一个即将分散的团体里,所有人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只有少部分人,还在抓紧一分一秒往上爬。于是就这么分散了。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离心就是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
而戚礼根本注意不到,或者说无心去管,以流言为首的种种压力压在她不爽利的身体上,身心都已经濒临极限,戚礼不敢让自己左顾右盼。
舒锡仁想到昨天,编剧组回去路途中遇见了一个村里的傻子,据说直奔着戚礼来的,把人吓得够呛。过了一晚再一看,一点没影响似的,好像睡了一觉能把之前的所有疲惫和惊吓全恢复。
是个对自己挺狠的女人,他不觉想。
中午,戚礼领了盒饭,独自一人在剧组后方安静处随便拉了张小板桌。旁边一辆装器材的面包车,挡住她半边身影,不显眼的地方,她能松快待一会儿。
戚礼坐下喝水,一口一口喝得很慢,手指捋捋眼皮,垂着头吃饭。
期间一个女生背着包小跑过来,手一指,脸上带着笑问她:“姐姐,刚才那个人说你叫戚礼,你是这部电影的编剧吗?”
戚礼抬眼,看见女孩陌生年轻的脸,没答,而是朝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那边拉着线,隔着粉丝和片场的距离。
多偏僻的地方,还有爱他们的大粉专程而来,赤诚热烈。
那边除了粉丝没有别人,戚礼张口问:“哪个人?”女孩望去一眼,说:“刚才还在那儿呢,一个小姐姐。”
看这女孩实在陌生,绝不是剧组里的人,戚礼微微笑起,心照不宣地善意提醒:“别偷偷溜进来了,万一被副导发现你家哥哥也得连带着挨骂。”
她问:“你怎么知道是哥哥?”
戚礼一指,“喏,你裤子上挂着呢。”她裤链上挂着徐志豪亲亲的亚克力。
乍一看还有点让戚礼起鸡皮疙瘩,不过她知道这姑娘肯定不这么想。那群女孩走了这么远的路,甚至可能独自进山,就为了看偶像一眼,不理智,但也真的不容易。
女孩往下瞅,故意晃了晃腰间的亚克力,朝戚礼笑了一下,牙齿白森森的,语气奇怪,问:“编剧,你是我家哥哥的女朋友吗?”
戚礼迟钝地一怔:“什么?”
与此同时李颖注意到戚礼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隔着老远大叫:“戚礼!”
女孩猛地从包里抓出一大把碎玻璃片摁向了她的脸。
戚礼身体后仰,摔在地上,本能闭起眼睛,用手肘挡脸,反应还算快,能躲掉带着重力势能的伤害,却避不掉惯性下的劈头盖脸。冰凉的淡绿色玻璃片从她头上、手肘、衣服上掉下来,有的顺着领口划进去,激起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刺痛。
戚礼重重的喘了两口气,放下手,翻身而起扑过去,一脚踹在了那女孩的腰上,用体重把人摁在土里。
私生撕心裂肺地尖叫,李颖和几个大男人已经奔了过来,她把戚礼一把从地上拽起来,着急地问:“你怎么样?”
戚礼摇摇头,喘着气说:“刚起猛了,有点晕。”
李颖一拍她,肩膀上直往下掉玻璃碴儿,她气得要命,剧组也乱了套了,副导在那大骂现场调度那些人干什么吃的,还能让私生混到片场来。这下子群演需要重筛,原先睁只眼闭只眼让粉丝站着的地方也拉上一条新的警戒线,下一个拍摄地消息也需要严密封锁。
一个大型剧组,这种事情防不胜防,可乘之机真的太多了。
戚礼往里走,瞬间一群人围上来,小思冲到最前,白着脸给她扒拉碎片,“没事吧姐?”
“没事。”
她到副导面前,头发里晶亮,还能笑得出来,慢慢说:“哥,我下午先回了啊。”
舒锡仁两步从高处下来,紧皱着眉先一步替没消气的副导说:“没事就好,回去好好休息,人已经带走了,之后肯定会给你个交代。”
戚礼说:“行,我相信剧组。”
她脸上淡笑,是让所有人放心,说完转身就走了。舒锡仁在她侧脸的时候才看到她细白下巴那一道淡红的血痕,不深,但出现在那张脸上就无端让人心痛。
“叫医护给她看看。”他皱着眉吩咐。
卢阳在外地,和徐志豪相继得知这件事,戚礼躺在床上的时候先接起了徐志豪的电话,徐老师语气沉重又充满歉意,戚礼心知他这人情是真的结结实实欠上了,她也没想借题发挥,笑着宽慰他说没什么事,顶多是吓到了,但意外收获了半天假期,也挺好。
徐志豪叹着气说影片过审那天一定给戚老师包一个大红包。
戚礼也不矫情,笑着道谢,口头上提前收了。
卢阳就更直白了,确认她没受伤之后就要求她回镇上。戚礼转头看窗外,风雨欲来,晚间还会有场雨,不知持续多久。她没多挣扎,顺着卢阳的话,决定跟着物资车彻底离开。
剧组也拆了不少景,原计划是可以在汛期来临之前收工走人的,她这也算是陪到了最后。
戚礼看着窗外,不可抑制的疲倦从身体深处一层一层裹遍全身,好像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来。
乌云遮幕,天色昏暗,被这么一折腾,戚礼的神经反而松弛了,在最适合睡觉的环境下,奢侈地深眠了三个多小时。
醒来第一眼看到床头的手机,再就是摆放的bruce。看着手办的小脸,她心里有根弦轻微拨动了一瞬,忽地想起拆它时的喜悦,那么顺,秦明序也说,送她一整端隐藏是为了让她顺顺当当回来的。
整体,都很顺,即使一小点不愉快她也不会放在心上。bruce做到了它该做的,戚礼伸出手,把它攥进掌心,指腹磨蹭着尾巴处的断口。
她想起了用它砸向秦明序的时候,他眼中的受伤和无措。
秦明序好像一直都是任打任骂的,不会因为她的巴掌落在脸上就有什么自尊受挫的怒火冲上来,他只会因为她的冷淡发火,像得不到宠爱的任性熊孩子。戚礼莫名有点想笑。
和他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天他说,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其实发生了挺多事,一开始戚礼觉得没什么好说,那些委屈和惊吓不值一提,连同身体的不适,她都挺过来了,再回头咀嚼没什么意思。
总有一些是要自己面对的,她这么多年也这么过来了。
因为一个人可以把一切都完成得很好,所以有些感情和关系被她当作可有可无,实在不想费心去琢磨,实在是很容易放弃。
但现在,可能是刚醒来的身体太过松懒不设防,神思难得放空,她突然想找人说一点话。
最能让她放心吐露心事的,就是江因了。江因也是戚礼无法可有可无的关系。
江因都快想死她了,两人隔着这么远见不到面,工作又忙,平时聊天都有时差。戚礼报复性的把徐志豪程苒的大瓜和今天私生找她算账的事全一股脑地说了,出口才发现自己有这么多怨气。
江因本来很生气,但听戚礼像个满腹牢骚的小媳妇一样和她吐槽,忍不住哈哈大笑。
没什么比闺蜜间同仇敌忾聊八卦更让人开心的了。
江因问了好几遍她的身体,戚礼说着都好都好,一切都好。
她坐靠在床上听江因讲经常让她加班的老板,恼人的工作,话题一会儿一跳,尺度忽大忽小。
她男友全名杨行至,江因特别老成地称呼她家老杨,没几句就跳跃到性生活上,嘿嘿乐着分享,戚礼带着姨母笑在被子上打滚,两个人狗狗祟祟笑到一起。
江因按捺不住好奇,兴奋地问:“秦明序睡起来怎么样?”
戚礼停止蠕动,翻了个身把头从被子里露出来,本来就缺氧的脸立马更红了,明明房间没人,她还是把头缩回去,裹成蚕蛹,闷在被子里小小声地说了:“挺好的。”
江因笑得快把腿拍红了,追问:“挺好是多好啊?”
戚礼说:“就是,受不了啊。”说完就闷声笑起来。
江因努力刹着嗓子眼里的尖叫,心想这男人真没让姐们儿失望,软硬件都杠杠的。“那你还想不想睡他?”
戚礼脸上的笑一顿,慢慢落下来,“不知道。”
江因急死了:“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不知道算什么回答!”
戚礼裹紧被子,慢慢说:“因因,以前那些事在他心里过不去的,他只是想睡我而已。”
江因忽地安静下来,没一会儿红了眼,咬牙骂道:“以前什么事啊?爹的!姜苗这死女人名字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她把你招过去的时候谁他妈知道里面关的是秦明序啊!”
戚礼不说话。
江因心口涌上止不住的心疼,缓了几秒才问她:“那你还喜欢他吗?”
戚礼觉得自己真没用,为什么这么大了连眼泪都控制不住,明明只是一点点委屈而已,她努力忍着:“我不知道,我就是……特别讨厌我自己,为什么每次他想睡我,我就让他睡了……”
如此堕落,如此……廉价。
江因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因为戚礼说,讨厌自己。
戚礼是她从出生以来见过最爱自己的人。她得到的爱都那么满,现在却在一段关系中怀疑自己。
江因立刻打断她,说:“不是的,能让你产生怀疑一定是爱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电话那头小小嗯了一声,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江因眼眶也红了,特别想抱抱她,但她离自己太远了,只能徒劳地安慰:“那我们不要他了,好不好?”
戚礼点着头,说:“嗯。”
身体和语言同时肯定。
江因松了口气,又多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做好措施啊?”
戚礼说:“有的。”
“那就行,这个很重要的,我上个月就没准时,吓得我直接把下半年的体检都挪到上周做了,还好没中奖。”
戚礼笑了下,说:“很正常的,我这个月的生理期也还没……”
她的表情突然僵硬,是从内到外的木化,江因叫了她好几声也没听见。
戚礼蓦地回神,心脏回了胸腔,失率到发疼,她用手攥紧了胸口的布料,努力克制着从心底深处漫上来的寒意。
她上个月的生理期也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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