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寒服项目的成功带来的热潮渐渐平息，厂里的工作恢复了日常节奏。
江德华犹豫了几天，她再次拨通了红星农机厂生产科的电话。
这次接电话的是个年轻人，听她找丁济群，让她稍等。
过了一会儿，那个低沉熟悉的声音才响起：“喂，哪位？”
“丁济群同志，您好，俺是江德华。”
“江技术员？你好。有事？”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是这样，”江德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大方，“上次防寒服的事，多亏您帮忙。俺想……想请您吃个便饭，正式表达下谢意。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比上次更长。“不必破费。举手之劳。”
“要的要的，”江德华坚持，语气诚恳，“对您是举手之劳，对俺们厂可是解决了大难题。俺知道一家国营饭店，味道还行，也清净。您要是不来，俺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丁济群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这次他没有立刻拒绝，而是问：“地点？”
江德华心中一喜，连忙说：“中山路上的‘红星国营饭店’，您看行吗？明天晚上六点？”
“可以。”他回答得简洁。
“那好，明天晚上六点，红星饭店，俺等您。”
请男同志单独吃饭，在她几辈子的经历里都不算多。
第二天傍晚，江德华提前一刻钟到了红星国营饭店。
她换上了一件自己做的、料子挺括的浅蓝色衬衫，外面套着那件得奖时穿的工装风外套，头发仔细地梳好，脸上擦了雪花膏。
六点整，丁济群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饭店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但熨烫平整的中山装，身形挺拔，步伐沉稳，进门时目光扫视一圈，很快便锁定了窗边的江德华。
“丁同志，您很准时。”
“江技术员，久等了。”他微微颔首，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饭店里环境确实比食堂好太多，白色桌布，昏黄的吊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饭菜香。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
江德华把菜单递过去：“丁同志，您看看想吃点什么？”
丁济群没接，直接说：“客随主便，你点就好。简单点。”
江德华也没再推辞，她早有准备，点了三个菜一个汤：红烧鲤鱼、锅包肉、香菇扒油菜，外加一个酸辣汤。又要了两碗米饭和一瓶本地产的啤酒。
“天气热，喝点啤酒解解乏？”她征询道。
“可以。”丁济群点头。
等菜的时候，气氛不可避免地有些安静。窗外的天色渐暗，路灯次第亮起。
“你们厂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出色。”丁济群主动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听说前线反馈很好。”
“主要是材料关键问题解决了。”江德华实话实说，“还是多亏了您指的路子，不然真抓瞎。”
“是你们自己的努力和魄力。”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转而问，“后续量产，产能跟得上吗？”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工作上。聊起专业，两人的距离感迅速缩短。
江德华说了说厂里的计划和可能遇到的困难，丁济群则从生产管理和流程优化的角度，提了几个建议，虽然行业不同，但思路清晰务实，让江德华很有启发。
菜陆续上来了。红烧鱼色泽诱人，锅包肉酸甜酥脆。
“丁同志，您别客气，趁热吃。”江德华招呼着，给他倒了杯啤酒。
“好。”丁济群动筷子，吃相斯文从容。
几口菜下肚，一杯啤酒喝完，气氛明显松弛了许多。
江德华状似无意地问：“丁同志您以前在部队，是负责后勤装备方面的吗？”
丁济群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她一下，才简单回答：“嗯，待过些年头。转业到地方，很多东西要重新摸索。”
他似乎不愿多谈过往，很快又把话题引回了技术，“你们那种复合面料的耐磨测试，用的什么标准？”
江德华识趣地没再追问，详细解释起来。两人边吃边聊，内容逐渐从具体技术扩展到行业见闻、各自厂里遇到的一些普遍性问题。
丁济群话依然不多，但每每开口都切中要害，见解独到，透着一种经历过风浪的沉稳和洞察力。
一顿饭吃得比预想中时间长。结账时，江德华刚要起身，丁济群已经抬手示意服务员，同时从中山装内袋里拿出皮夹：“我来。”
“不行不行！说好是俺请您的！”江德华急忙阻拦。
“下次吧。”丁济群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动作利落地付了钱和粮票。
走出饭店，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让您破费了，这多不好意思。”江德华心里过意不去。
“一顿饭而已。聊得很愉快。”丁济群站定，看向她，“回去吧，路上小心。”
“您也是，谢谢丁同志。”
看着丁济群挺拔的身影融入夜色，江德华转身往回走。
这次吃饭，江德华感觉她对丁济群了解加深了，务实、坚韧、以及对专业的认真。
丁济群这个人，像一座沉默的山，初见觉得冷硬难以接近，但稍稍靠近，便能感受到内里的沉稳与可靠。
如果实在要找个对象，类似这样的，也行。
国营饭店那顿饭后，江德华和丁济群之间仿佛有了一条无形的纽带。
虽然见面机会依然不多，但偶尔通个电话，交流一下技术问题或者行业动态，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丁济群说话依旧简洁，但江德华能感觉到，那层公事公办的隔膜薄了很多。
然而，对于丁济群的个人情况，江德华所知甚少。他像一本合着的书，只偶尔在她面前翻开几页，露出些零散的信息。
他不提，江德华也恪守着分寸，从不主动打听。
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机会来得偶然。一次，江德华去市里轻工局开会，散会后在走廊里遇到了同样来开会的、红星农机厂的工会主席，一位姓李的热心大姐。
李大姐认得江德华，毕竟是被服厂的技术能手，还上过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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