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
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几乎要将存在本身都碾碎的疲惫感,彻底笼罩了凌澈。
这疲惫沉重得让他连抬起眼皮都显得无比艰难,意识在混沌的泥沼中沉浮。
就在这意识模糊的边界,他捕捉到了一个声音——
是脚步踏在水面上的声音,轻盈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这声音将他残存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战场拉回:
意识碎片里,最后定格的是与终焉之律者那毁天灭地的死战,是文明火种在绝望边缘被强行续接的瞬间,是自身在弥留之际,与某个无法理解的高维存在进行的、意义不明的对话…
紧接着,一种奇异的触感传来。
他感觉到自己并非躺在冰冷的地面或虚空中,而是被一个相对娇小的身躯背负着,身体被拖行着移动。
这陌生的处境像一盆冰水,瞬间刺穿了沉重的疲惫。
凌澈猛地一咬牙,几乎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强迫自己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如极地冰海般幽邃、死寂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雾,显得涣散而无神,艰难地聚焦着。
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背上之人的细微变化,那背负着他的娇小身影,脚步倏然停了下来。
凌澈强忍着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黑暗的眩晕感,努力凝聚起残存的精神,迅速理清了现状:
他正被一个身材娇小的白发少女背在背上。
少女的侧脸线条精致得如同最完美的造物,然而,这份美丽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虚幻感,仿佛由流动的光影构成,随时可能消散。
但奇怪的是,这虚幻的身影,竟给他带来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少女微微侧过头,脸上也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倦意,但那双奇异的眼眸中却漾开一抹清澈的笑意。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抱怨,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轻松:
“醒啦?能自己走的话,就自己走吧~”
她轻轻掂了掂背上的重量,语气带着点娇嗔的意味:“真是的,背着你走了这么久,你才醒过来,可真是累死我了。”
凌澈没有回应她的抱怨。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疲惫和混乱都排出去。
然后,他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双臂用力一撑,从那温暖却虚幻的背上挣脱下来。
双脚落在脚下那片看似液态、却坚实得足以承载重量的奇异“海”平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了一下,但他最终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他抬起那双依旧带着涣散、却已重新凝聚起冰冷疏离的幽蓝眼眸,直视着眼前白发少女那虚幻而熟悉的面容。
冷淡的声音如同冰面碎裂,带着不容置疑的探询,清晰地响起:“你是谁?”
凌澈那冰冷而疏离的质问,让白发少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作浓浓的无奈。
她有些孩子气地伸出两根纤细的食指,用力地戳了戳自己那带着虚幻感的脸颊,试图唤起对方的记忆,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和强调:“是我啦~我!看清楚!”
见凌澈依旧眼神冰冷,带着审视,她放下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嗔怪:“忘了我啦?把你拉过来的‘罪魁祸首’,也是帮你最多的那个存在!”
“是你啊....”
凌澈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声音里的冷淡更甚。
他幽蓝的眼眸锐利地聚焦在少女虚幻的面容上,努力将记忆中那个纯粹的白色光球、以及后来那朦胧的白色光晕身影,与眼前这个有着精致五官和实体触感的少女联系起来。
巨大的反差和强烈的存在感,让他心中的警惕提升到了顶点。
他强忍着额角传来的阵阵抽痛,努力梳理着混乱的记忆碎片,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探询:“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捂着额头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似乎在对抗着记忆的断层,“我应该...死了才对。在终焉之后,在短暂回家之后...”
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虚幻的身影似乎也随着叹息微微波动了一下。
“作为援助你的存在,我怎么可能放弃你的生命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责任感,但随即,一丝明显的尴尬爬上了她的脸庞。
她微微别开视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继续解释道:“之前...不是说过治疗你的两种方式吗?”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选择了第二种——利用那个世界的人们对你产生的、纯粹的信仰之力,将你的生命本质彻底‘升格’,在升格的过程中重塑并治愈你崩坏的身体和灵魂...”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尴尬之色愈发浓郁,几乎要化为实质。
“但是...”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勇气说出失败的原因,“你作为人类个体而言,本身的‘位格’起点就高得离谱!虽然我只引用了很小一部分信仰之力,就成功将你的位格向上跃迁了...可问题在于...”
她懊恼地跺了跺脚:“你的本源力量,在跃迁后的新位格面前,成长的速度和强度都跟不上!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只装了一点点水。那点信仰之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你的力量成长到与新位格相匹配的程度...缺口太大了!”
少女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一丝自我埋怨:“没办法,我只能用自己的力量来填补这个巨大的窟窿...”
她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中充满了力不从心:“可你的上限...高得简直像个无底洞!我每为你补充一点力量,你的上限就自动拔高一点...这个窟窿非但没填上,反而越填越大...结果就是...”
她摊开双手,做了一个彻底耗尽的姿势,虚幻的身影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我被你彻底‘榨干’了。力量耗尽,直接从原本的位格,跌落了下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抬起那双如同最纯净红宝石般的眼眸,目光复杂地看向神色已然变得无比凝重的凌澈,说出了最终的后果:“而你呢...你自己的意志,在无意识中强烈地抗拒成为所谓的‘神’。”
“你那份已经完成初步跃迁、却因力量不足而极不稳定的庞大力量本源,在这种抗拒意志的驱动下,产生了一种自发的‘排斥’反应...”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空灵,指向脚下这片无垠的“海”:“它将你这个‘本体’——连同当时与你紧密相连、正在填补窟窿而无比虚弱的我——一起,像排除异物一样,强行‘排出’了那个世界,流落到了这片‘海’里。”
“而那份完成了位格跃迁、却失去了承载者的庞大力量,只留着刻印下的部分意志 ,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世界之中。”
凌澈静静地听完了她的解释。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他早已疲惫不堪的心湖,激不起波澜,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沉入湖底。
突然,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可能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他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然而,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泄露了他内心近乎崩坏的惊涛骇浪:“那我...还要留在这个世界,回不了...家吗?”
“家”这个字眼,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近乎碎裂的重量。
白发少女看着他,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瞬间盈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深切的歉意。
她虚幻的身影似乎都因这份沉重的情感而微微摇曳。
她轻轻摇头,声音低柔而充满无力感:“抱歉...现在的我...太虚弱了,无法带你回家。”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必相信的光芒:“除非...我能再次回归原本的位格...”
“家”的渺茫希望,成了凌澈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维系理智的稻草。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绝望,用尽全部意志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那么...你如何才能回到原本的位格?”
他幽蓝的眼眸死死锁住她,仿佛要从她虚幻的形体中榨取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又像是抓住另一个可能:“或者...我去拿回那份被留在那个世界的力量?是否可行?”
少女再次摇头,悲伤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那份力量...它对我们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空茫的肯定,“那种排斥的强度,足以在未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将我们彻底阻隔在那个世界之外...我们回不去。”
她看着凌澈眼中那根名为希望的稻草似乎正在寸寸断裂,艰难地继续解释关于自己的部分:“至于我...如何恢复...”
她微微仰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这片无垠的“海”,投向某个无法理解的维度:“你知道的,我原本的位格,其存在的维度与你们截然不同。我拥有、也代表着一种...本质的力量...”
她的声音变得空灵而缥缈,仿佛在阐述一个宇宙的真理:“我代表‘拯救的改变’——是那些在绝望中带来转机、在毁灭中孕育新生、将不可能扭转为可能的‘改变’本身。”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凌澈,红眸中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奈:“只有这样的行为,这样的‘改变’发生,才能为我补充力量...”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凌澈眼中一闪而过的、或许是决意或是其他复杂的神色。
她立刻摇了摇头,提前打断了他可能产生的任何想法,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坦诚:“但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摊开虚幻的双手,仿佛在展示一个无解的难题,“想要回到过去的位格,究竟需要多少这样的‘改变’?”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渺茫:“也许...仅仅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对陌生人的小小助人为乐,其中蕴含的善意转变,就足以让我瞬间恢复...”
她话锋一转,那渺茫感瞬间化为深不见底的深渊:“也有可能...即使是与我现在紧密相连的你,在未来拯救了无数个濒临毁灭的世界泡,所汇聚的磅礴‘改变’之力...”
她停顿了一下,红眸直视着凌澈,一字一句地吐出残酷的结论:“也...远...远...不...够。”
“....”
疲惫。
绝望。
如同粘稠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深海,无穷无尽的疲惫与绝望彻底淹没了凌澈。
这双重枷锁沉重得几乎要碾碎他的骨骼,压垮他的灵魂。
“呃...!”
他猛地捂住剧痛的胸口,仿佛一个被巨浪拍入深渊的溺水者,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试图攫取一丝维持存在的空气。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呼气都像是生命在流逝。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崩塌,阵阵浓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视野迅速模糊、发黑,意识在昏厥的边缘疯狂摇摆。
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剧烈地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瘫倒在这片无垠的“海”面上,被那沉重的疲惫与绝望彻底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完全吞没的瞬间,白发少女那轻柔却清晰的声音,如同穿透浓雾的微弱星光,传入他濒临崩溃的耳中:
“凌澈...”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又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现在的你...还能去战,去守护,去...拯救吗?”
这声音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那几乎将他溺毙的绝望之海。
“...!”
凌澈的牙关猛地咬紧,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
他用尽灵魂深处最后残存的一丝力量,如同在万丈深渊的峭壁上徒手攀爬,强行将那股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疲惫与绝望,狠狠地、粗暴地压向意识的最底层!
他绷紧全身每一寸肌肉,如同拉满的弓弦,强迫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停止颤抖,一寸寸地、极其艰难地重新挺直了脊梁!
那曾经挺拔如松的身姿,此刻虽然依旧挺立,却透着一股被重压摧残后的、近乎悲壮的僵硬。
他抬起脸,那双幽蓝色的眼眸深处,疲惫如同无法驱散的阴霾,浓重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然而,那冷淡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意志中艰难凿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啊...当然。”
那声音里,无法掩饰地透着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沉重的疲惫,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我会继续去战,去守护,去拯救!”
他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又仿佛在向某个看不见的存在,或者向自己内心那个濒临熄灭的火种,发出最后的宣告:“因为我是...”
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定,穿透了沉重的疲惫,清晰地回荡在这片寂静的“海”上:“...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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