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在葡萄酒的助力下,渐渐松弛下来。刘天金却丝毫不敢懈怠,他像一位训练有素的侍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深红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微微荡漾,映着暖黄的灯光。他时刻留意着每个人的杯沿,一旦发现哪位长辈的杯中浅了下去,便立刻起身,动作轻快而利落地绕到那人身侧,恭敬地续上那恰到好处的三分之一杯。
他的目光更是敏锐地捕捉着细微的表情变化:段父微蹙的眉心,段妈轻轻摇头的幅度,或是奶奶放下酒杯后那满足又略带倦意的轻叹。只要捕捉到一丝“够了”的信号,他便心领神会地停手,绝不再劝。
唯独段阳,成了这“酒桌规矩”外的小插曲。他眼巴巴地看着旁边的姐姐段雪玉每一次端起酒杯,小口啜饮那神秘的紫红色液体,喉结便忍不住上下滚动,小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渴望。
“姐!给我也尝一口嘛!就一小口!”他忍不住叫嚷起来,声音里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和撒娇意味。这不合时宜的请求,配上他那馋猫似的表情,瞬间打破了餐桌上的些许矜持,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奶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段阳:“你这猴崽子,酒也是你能碰的?好好喝你的鸡汤!”
在夹菜这个环节,刘天金选择了绝对的谨慎。他深知,在这个典型的农村家庭聚餐里,“公筷”的概念或许并不存在。贸然用自己的筷子给别人夹菜,尤其是长辈,不仅唐突,更可能触及卫生习惯的微妙边界。
他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专注于自己碗里的饭菜,目光平静地扫过桌面。看着段阳毫无顾忌地用自己的筷子夹起一大块肉放进奶奶碗里,而奶奶脸上绽开的、毫不介意的慈爱笑容时,他心中了然:这是血脉亲情的特权,是例外中的例外。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还是恪守本分最稳妥。
短短几分钟的观察与互动,刘天金心中那幅段家的“人物关系图”已清晰勾勒:
奶奶:是家里的“定海神针”,慈祥、豁达,笑声爽朗,是维系家庭温暖的纽带。
段爸:这个家的脊梁,面容被岁月和辛劳刻下痕迹,眼神里透着朴实和坚韧,沉默寡言却透着一家之主的担当。
段妈:典型的贤妻良母,动作麻利却言语不多,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露出温柔的笑意。
段雪丽:像是姐姐段雪玉的一个羞涩翻版,眉眼低垂,吃饭时几乎不发出声音,存在感很低,带着未脱的稚气和内向。
段阳:这个家的“小太阳”,活力四射,大大咧咧,他的笑声和莽撞的举动是打破沉闷的最佳催化剂。
段雪玉:兼具了母亲的温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乖巧懂事,体贴周到(如刚才默契的配合),但骨子里和妹妹一样,也带着内向的底色。
晚餐刚过去五分钟,最初的寒暄和新奇感褪去,餐桌上不可避免地滑向了一种微妙的沉寂。
咀嚼声、碗筷的轻微碰撞声变得清晰。刘天金心里明白,这样一顿家庭聚餐,往往要持续半小时以上。冷场?这是绝对要避免的。他必须充当那个“破冰者”,让欢声笑语重新填满这个空间。
于是,他夹起一块浸润着浓郁酱汁的草鱼腹肉,送入口中。鱼肉鲜嫩,带着一种独特的、让人舌头发麻的刺激感。他细细品味,然后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真诚的赞叹:“叔叔,这红烧草鱼做得真地道!这麻麻辣辣的味道特别开胃,是放了花椒吧?这花椒香得很纯正!”他巧妙地抛出一个具体、又与段家劳作相关的话题。
果然,段爸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脸上露出一丝被认可的笑意,话匣子也打开了:“小金,你这嘴还挺刁!能尝出来?对,就是花椒,自家地里种的,晒得干干的,下锅前我还特意用小火焙了一下,把香味都激出来。今年就指着它提味了!”
“自家种的?”刘天金立刻抓住这个关键点,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同时目光转向旁边的段雪玉,寻求佐证,“叔,您种了多少亩花椒啊?听小玉说过,暑假那会儿摘花椒可把她和雪丽、段阳累坏了。” 他特意点出三个孩子的辛苦,既引向话题核心,也暗含对段家的体恤。
段爸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眉头习惯性地皱起,仿佛又看到了烈日下花椒树上密密麻麻的刺和孩子们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嗯,差不多两亩地吧。唉,暑假那阵子,刚好村里老李家盖新房,喊我去做泥水活。那活儿工期紧,工钱也还行……家里就全靠她们几个了。小玉和雪丽,还有段阳这小子,都晒脱了几层皮,才把那些花椒一颗颗摘下来、摊开晒干。”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愧疚,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上摩挲了一下。
刘天金捕捉到了那份沉重,立刻真诚地看向段雪玉、段雪丽和段阳:“雪玉和雪丽真了不起!在学校里,同学们看雪玉文文静静的,都以为是娇生惯养的城里姑娘呢,谁能想到她这么能干,在家能顶半边天!小阳也是懂事能干的帅小伙!” 他的赞美发自内心,也巧妙地转移了段爸的自责情绪。接着,他顺势追问,将话题引向更现实的方向:“那…叔,今年花椒的收成还行吗?”
段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别提了。开春那场霜冻来得邪乎,打掉不少花骨朵。收成比往年差远了,最后晒干的,总共也就…350斤左右吧。” 这个数字,他说得有些艰难。
“350斤…” 刘天金心里飞快地盘算着,面上保持着倾听的神情,“那现在花椒的行情怎么样?卖得还好吧?”
“上个月底刚卖完。” 段爸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贩子来收的,一斤…28块。唉,就这个价了。几个孩子开学,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哪一样不要钱?雪玉大学一年就得五千多,雪丽专科更贵些,段阳这小子现在初中还好,眼瞅着明年也要上高中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被生活重担压得微驼的肩膀和眉宇间深深的沟壑,已经说明了一切。一万不到的微薄收入,支撑着三个孩子的未来,这份压力沉甸甸地压在眼前这个中年汉子的身上,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弯。
刘天金心中涌起强烈的敬意和酸楚,他放下筷子,语气诚挚而带着敬意:“叔叔,阿姨,您们真的辛苦了。供三个孩子读书,担子这么重,太不容易了。” 他的目光扫过段雪玉姐弟三人,他们此刻都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凝滞。显然,这个话题触及了这个家庭最现实的痛点。
就在这时,一直比较沉默的段妈,带着一丝关切和试探,轻声问道:“小金啊,听小玉电话里常提起,说你们在学校,吃饭都是你掏钱?你爸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这问题看似家常,实则包含着对女儿“占便宜”的担忧和对刘天金家境的摸底。
刘天金立刻打起精神,语气轻松但清晰地回答:“阿姨您放心。我爸妈都在某东省的工厂里打工,做计件工的,手脚麻利点,收入也还行。他们知道我在学校要花钱,尤其…咳,要照顾好小玉,所以给我的生活费一直挺足的。而且我们学校食堂饭菜实惠,我跟小玉一起吃,其实花销控制得挺好的。” 他特意强调了“照顾好小玉”和“花销控制得好”,以打消段妈的顾虑。
奶奶一直慈爱地听着,此刻也忍不住开口,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桌面:“好孩子,小刘啊,奶奶要谢谢你。谢谢你这么照顾我们小玉。她性子闷,不爱说话,好在有你在学校帮衬着她,奶奶心里就踏实多了。” 老人的话语里满是感激和托付的意味。
段雪玉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而且刘天金一直在维护自己、体谅自己的家人,心中感动,忍不住也想为他、也为自己正名。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自豪的红晕,声音比平时清亮了几分:“奶、达、妈!你们别光夸他呀。天金哥可厉害了!他不光学习好,还很有想法呢。他带着我一起在驾校做兼职代理,我们俩合作,现在…现在我们的‘未来基金’里,已经存了块了!” 这个数字报出来,带着年轻人努力后的骄傲和对未来的憧憬。
为了给家人一个惊喜,段雪玉在平时与家人的联系中并未提及兼职赚钱的事。
“一万二?!” 段爸段妈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一直埋头吃饭的段雪丽也抬起了头。奶奶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假牙都露了出来,连连拍手:“好!好!真好!两个娃都懂事,都能干!” 老人家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忙又拿起筷子招呼:“好了好了,别光顾着说话了!快吃菜,快吃菜!再不吃真凉透了,辜负了这一桌好菜!”
仿佛被这个好消息注入了新的活力,餐桌上刚刚的沉闷一扫而空。一家人重新动起筷子,话题也变得轻松而广泛。
从田里今年的收成、花椒树的病虫害防治,聊到大学里有趣的选修课、驾校遇到的奇葩学员,又说到村里最近发生的家长里短……笑声和碗筷声再次交织在一起,小小的堂屋里充满了温暖、热闹的家的气息。
刘天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知道,自己正在被这个质朴而坚韧的家庭,一点点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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