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市政府那份厚重的报告，连同秦筝简短的预警邮件，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周正心头。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副秘书长赵立民的号码。听筒里传来赵立民沉稳的声音。
“秘书长，我是周正。关于林州市上报的请求支持产业转型与化解风险那份报告，我想做些初步了解。另外…秦筝那边传来消息，提醒林州近期有‘暗流扰动’。”周正言简意赅，点明关键。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赵立民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林州的情况，确实复杂。老工业基地，历史包袱重，安全环保欠账多，产业空心化严重。报告里写的‘盘根错节的历史遗留问题’，不是虚词。省里一直想下决心解决，但牵一发而动全身。秦筝的提醒，你要重视。她的信息渠道，往往能触及水面下的东西。”
“秘书长，您认为省委对林州问题的基本思路是什么？现阶段，财经办层面能做什么？”周正问得更具体。
“思路很明确：安全是底线，转型是出路。”赵立民回答，“但怎么走，需要摸清实情，找到抓手。林州的问题，症结可能不在报告里，而在报告外。财经办可以从宏观视角切入，协调相关部门，先做一轮扎实的摸底。重点是几个方面：财政真实状况、主要产业（尤其是矿业）的安全风险底数、历史遗留债务和人员安置问题的规模、以及…潜在的腐败和利益链条对转型的阻碍。摸底要深入，但姿态要稳妥，避免打草惊蛇。”
“明白了，秘书长。我立刻着手准备。”周正心中有了方向。
“嗯，有进展随时沟通。记住，林州的水深，每一步都要踩实。”赵立民最后叮嘱了一句，挂了电话。
放下听筒，周正立刻打开电脑，登录省委内部信息平台。他拥有财经办副主任的权限，可以调阅更广泛的省情资料。他首先检索了林州市近五年的主要经济数据：Gdp增速持续低于全省平均水平，财政收入增幅微弱，公共预算支出中用于社会保障和保运转的比例畸高，用于产业发展的资金捉襟见肘。几份审计报告摘要也显示，林州部分区县财政存在不同程度的虚收空转现象。
接着，他调阅省安监局、省环保厅关于林州的专项检查通报和隐患台账。触目惊心的数字和描述跃然屏上：煤矿和非煤矿山普遍存在安全投入不足、设备老化、超能力生产现象；多家重点化工企业环保设施运行不稳定，偷排漏排风险高；城市地下管网老化严重，安全事故隐患点多达数百处。一份最新的安监局内部简报提到，林州市安监系统存在“执法不严、人情大于法规”的倾向，导致部分重大隐患长期得不到有效整改。
最后，他点开省人社厅关于林州“三供一业”（供水、供电、供热及物业管理）分离移交和职工安置情况的评估报告。报告显示，林州几家大型省属矿企破产或改制遗留的人员包袱极其沉重，地方财政和企业无力承担，导致部分群体性事件苗头时有发生。
这些冰冷的数字和报告摘要，拼凑出一个资源枯竭型城市深陷困境的图景：财政拮据、安全环保风险高企、社会矛盾积累、发展动能不足。而秦筝所说的“暗流”和报告里隐晦的“盘根错节”，就隐藏在这片灰暗的底色之下。
周正揉了揉眉心，疲惫感涌上来。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加密通讯软件。这一次，他没有发文字，而是直接拨通了视频请求。短暂的等待后，屏幕亮起，秦筝的身影出现。她似乎刚结束训练或任务，穿着作训服，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背景是简洁的宿舍房间。
“周大主任，这个时间点打视频，少见啊。”秦筝看到周正略显疲惫的脸，语气带着一丝调侃，眼神却关切。
“刚看完一堆林州的资料，头有点大。”周正笑了笑，没有掩饰自己的状态，“你提醒得对，林州水很深。财政窟窿大，安全环保全是雷，人员安置像火山。感觉哪一脚踩下去都是坑。”
秦筝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正色道：“我这边监测到的异常信号，集中在几个方面。一是林州几家主要矿企的资金流近期出现非正常波动，有大额资金通过复杂的关联交易流出境外，流向地指向几个敏感区域。二是林州安监系统内部几个关键岗位人员的通讯记录显示，与某些特定私人矿主联系异常频繁。三是…截获到几段模糊的加密通讯片段，关键词涉及‘阻挠省里工作组’、‘制造事端’。指向不明，但恶意明显。”
“资金外流…安监系统…阻挠工作组…”周正眉头紧锁，“这和我看到的报告、数据，完全对得上。看来林州的问题，不仅是发展问题，更是治理问题，甚至可能涉及严重的违法违纪。有人在拼命掩盖什么，或者想浑水摸鱼。”
“没错。”秦筝点头，“而且这股‘暗流’能量不小，反应很敏锐。你这边刚调阅林州资料，我那边就监测到相关加密通讯频率有所提升。他们很警惕。”
“警惕就好，说明我们摸到了痛处。”周正眼神锐利起来，“省委的意思是先做扎实的摸底。我打算尽快组织一个精干的调研组下去，不搞大张旗鼓，重点就是摸清安全风险底数和财政债务实情。调研组的人选很关键，既要懂行，又要可靠。”
秦筝想了想：“摸底是必要的，但要格外注意安全。林州那地方，某些势力盘踞多年，根深蒂固。你派下去的人，要能顶住压力，也要懂得保护自己。必要时，我可以提供一些非官方的信息支援，帮你们避开一些明显的陷阱。”
“嗯，安全第一。”周正深以为然，“人选我仔细斟酌。对了，”他语气放缓，“你那边呢？听起来也不轻松。注意休息，别太拼。”
秦筝嘴角微扬：“放心，这点强度还扛得住。倒是你，新官上任，担子这么重，别光顾着工作。按时吃饭，保证睡眠。”她的叮嘱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却也透着暖意。
“知道啦，秦教导员。”周正难得开了句玩笑，“林州的事，有进展我再跟你说。你也多留心那边的异常信号。”
“好，保持联系。”秦筝干脆地应道，随即又补充一句，“记住，无论林州水多深，你不是一个人。后方有我。”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注入心田。周正郑重地点点头：“明白。”
结束通话，周正感觉思路清晰了许多，肩上的压力似乎也因那句“后方有我”而分担了一些。他不再犹豫，立刻打开工作笔记，开始草拟林州摸底调研的初步方案。
调研目标：摸清林州市财政真实状况、主要产业（尤其矿业）安全环保风险底数、历史遗留债务及人员安置问题规模，评估转型阻力和潜在风险点。
暗访与明查结合，以查阅原始资料、实地暗访重点企业和隐患点、个别深度访谈为主，避免大规模座谈会。
拟由财经办牵头，抽调省财政厅（预算处、债务处骨干）、省安监局（矿山处、危化处专家）、省审计厅（企业审计处人员）精干力量组成。要求政治可靠、业务精通、作风扎实
调取林州市及重点区县近三年原始财政收支账目、债务台账（显性+隐性）。
实地暗访至少三家代表性煤矿、两家化工企业，查看安全投入记录、设备运行状态、环保设施情况。
走访市人社局、国资委，核查“三供一业”移交和职工安置资金落实情况、未安置人数及诉求。
约谈部分了解内情的退休老干部、资深技术骨干（秘密进行）。
调研组行动严格保密，行程不提前通知地方。必要时可请求省公安厅安排便衣警力随行保护。
写完方案要点，周正拿起电话，拨通了张明远的座机：“明远处长，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关于林州的事情，需要立刻着手准备。”
窗外，夜色渐浓。江东市的霓虹依旧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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