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铺满了家属区的道路，一支由二十辆簇新推杆小车组成的“小火车”，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轰隆隆地驶向家属区。
小班的弟弟妹妹们被安置在小车上，大孩子们推着车，昂首挺胸，特别是那十位手心手背决出的新车“车主”，胸脯挺得老高。
郝胜利和小丫头红梅走在队伍最前方，两人如同凯旋的小将军。
刚子和大鼻涕作为副团长和小队长，也紧紧跟在后面，努力维持着队伍的秩序。
喧闹声一路不绝于耳，广播里关于晚上撒老鼠药的警告反复播放着，辅导员老师的叮嘱被淹没在兴奋的浪潮里：“……千万别捡地上的东西吃！看到像花生米、小饼干的东西，离远点，记住了吗？”
“记住啦！”孩子们齐声回应，但心思却全在崭新的小车上。
路上还排着整齐队列的小火车开到回家属区，小朋友们就一哄而散.
二十辆小车也就成了他们又一轮争抢的玩具，片刻功夫，你玩一圈我玩一圈商量好后，哗啦啦的轴承响声，填充进本就开始喧闹的家属区大院。
郝胜利领着铁蛋回到家门口，眼前的景象让他也吃了一惊。
郝胜利领着铁蛋刚到家门口那片小空地，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四十个散发着新鲜木材和锯末气味的孵化箱，整整齐齐地铺满了空地，几乎没留一丝缝隙。
左右邻居的煤棚子昨晚就被“征用”了，此刻小叔正领着他的朋友们，用水泥仔细地填补着煤棚墙壁上的每一个缝隙窟窿。
“小叔，这边再抹厚点！窟窿大！”郝胜利扬声提醒。
“知道啦！你小子要求真高！”小叔抹了把汗，笑着应道，手上动作更仔细了。
在窗户外面大鼻涕的大哥陈志勇和钱宝宝领着他的好几个朋友，正在忙着往双层木板之间的夹层里填充锯末。
几个大孩子抱着大簸箕，一趟趟地从旁边堆积如山的锯末堆里运料，“哗啦”倒进夹层，再由陈志勇和钱宝宝用小木板“咚咚咚”地夯实。
“宝宝，你小子没吃饭啊！使劲，压不实，温度跑了，孵不出小鸡你负责。”陈志勇看着钱宝宝那有点敷衍的动作，忍不住吼道。
“志勇，我这不使劲儿呢嘛！”钱宝宝嘟囔着，龇牙咧嘴地加大了力道。
锯末的粉尘在夕阳的光柱里飞舞，沾满了每个人的头发，眉毛和汗湿的脖颈。
旁边，木模车间的刘爷爷正背着手，指挥着几个小徒弟铺设孵化箱的“床铺”，蛋槽的内衬。
一条条缝纫好的麻袋片和柔软旧布。被仔细地铺设在放置鸡蛋的凹槽里，并用小钉固定。
刘爷爷指点着一个小徒弟道：“这边，这边！布要铺平喽，不能有褶子！硌着蛋可不行，翻蛋的时候容易破，麻袋片垫在下面，两层，固定住，吸湿透气就靠它了。”
旁边电工刘伯伯领着两个徒弟在一旁干等着，有点急，探头催促道：“老刘，你能不能快点啊！我这还等着在箱里按灯泡接线，温控器也得装啊！”
刘爷爷头也不回，没好气地怼回去：“小刘，你是不是死脑筋，你那灯泡电线都在鸡蛋槽底下，你干你的我干我的，非得等我全铺好你才动弹，这麻袋布碍着你什么了，你先干下面的活不行。”
刘伯伯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道：“那温控器？它得放上面蛋槽中间的位置啊！我不等你弄好上面，怎么固定？”
刘爷爷转过身，蹬着他：“你不会最后装温控器，非要等着，怎么，想胜利那小子请你吃一顿才肯麻利干活？信不信他真敢不给你家分小鸡！”
刘伯伯赶紧叫屈道：“老刘，你这话说的，我是那样人吗？再说了，那小子折腾的事都吓死人，给我胆我也不敢。”
“分小鸡！”刘伯伯失声叫道。
旁边几个竖起耳朵听的邻居和陈志勇，钱宝宝等干活的小年轻也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跟着刘伯伯狂喜道：“老刘，你说真的，这么多箱子孵出的小鸡，要分？”他指着那四十个静静等待的木箱，手指都有些颤抖。
刘爷爷哼了一声，带着点得意道：“废话！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胜利要是光想自己孵小鸡，用得着搞这么大阵仗，一个孵化箱装三十五个蛋，四十个箱子是多少？一千四百个，这小家伙，心大着呢。。
他环视一圈，那些周围目光灼灼的众人：“早跟我透过风了，到时候一家分个五六只，家家户户的煤棚子外头圈块地就是鸡圈，棚子里搭个鸡窝。只要伺候好了，四个月后，你家就能天天有鸡蛋吃了，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眼巴巴等着供销社那点供应，连胜利他奶奶早上想蒸个鸡蛋羹都买不着蛋？”
邻居陈阿姨第一个拍着大腿叫起来：“哎哟！我的天爷！”脸上全是狂喜：“天天有鸡蛋？这……这敢情好啊！胜利，好孩子。”她看向郝胜利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热切。
“一家五六只？那……那我家也能有。”
“天天有鸡蛋吃，我不是在做梦吧？”
“老刘师傅，您这话当真？”
小小的空地上瞬间炸开了锅，惊喜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迅速扩散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四十个木箱时，眼神都变了，仿佛看到的不再是木头箱子，而是无数白花花，圆滚滚，象征着富足生活的鸡蛋。
刘伯伯更是激动地，蹦起来冲着徒弟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干活。把线路和灯泡先按了，仔细点，别忘了铁网罩，别碰坏刘师傅刚铺的布，温控器最后弄，胜利，胜利呢？温控器预留的位置在哪儿？快给伯伯指一下。”
郝胜利刚把铁蛋交给跑过来的二丫照看，就听到喊声。
他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连忙道：“刘伯伯，预留位置在每个箱体侧壁上端，我让刘爷爷做箱子时都标记了‘温控’两个字，您找找看。”
“好小子！想得真周全！”刘伯伯忍不住夸了一句，立刻带着徒弟去确认位置了。
趁着这阵喧闹，刘爷爷一把将郝胜利拉到稍微僻静点的角落，伸手就给了他一个结实的脑瓜崩，疼得郝胜利“哎哟”一声捂住了额头。
刘爷爷低声道：“你小子是不是傻，干什么不早把孵小鸡分给大家的风放出去，你看看现在，谁还敢说个不字，公家的事你猴精猴精的，怎么到了给街坊邻里谋福利这头，你就犯傻了。”
郝胜利被刘爷爷这一句话就给点醒了，他一下明白过来了。
他太习惯了！
习惯了前世作为成功商人单打独斗，步步为营的思维模式，却忘了这火红年代里最朴素的道理。
集体的热望本身就是无坚不摧的力量，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政治资源和保护伞。
他之前的谨慎和隐藏，在这种朴素的对美好生活的集体渴望面前，反而显得多余，甚至愚蠢。
郝胜利猛地抬头“刘爷爷，您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刘爷爷点了点头，继续点拨道：“还有，你是不是笨，你今天不是搞了个九号信箱儿童团吗！红梅丫头是总团长。”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继续追问道：“那我问你，那些小车是你郝胜利自己一个人的吗？这四十个孵化箱是你自己用吗？”那一千四百个种蛋，是你自己掏钱买吗？”
郝胜利摇摇头道：“小车就一个是我的，孵化箱是给大家用的，第一批种蛋的钱，我准备自己先垫上，等小鸡孵出来卖一部分再还给我爷爷。”
刘爷爷忍不住又戳了一下他脑门：“笨！你不会走儿童团的帐吗？”
郝胜利憋屈道：“儿童团又没钱，只能我先垫着呗，能怎么办。还有，我想把养小鸡的事放到儿童团下面，这样属于委托家属们代养，不属于个人饲养，堵那些人的嘴。”
刘爷爷笑道：“聪明，养小鸡放在儿童团下面，风险是没了。但是，钱，钱怎么算。”
随后刘爷爷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谁让你垫了，儿童团没钱，你不会打申请要，你不会去到处化缘，就拿这四十个孵化箱来说，木料，人工，花了多少钱，你去我那里走一趟，以儿童团的名义，打一个正式报告上来，我能不批吗？”
他停了一下跟着小声道：“厂工会，妇联，各个车间，甚至后勤处，基建科，哪儿不能去化化缘，你的机灵劲哪去了？”
郝胜利彻底怔住了，捂着被弹得生疼的脑门，这下是真该打。
他脱离国企几十年，怎么把这些集体单位内部运作的规则都给忘记了。
原来，解决眼前困境的钥匙，一直就在他忽略的“体制内思维”里。
集体是集体的，个人是个人的，集体的资源要用集体的名义去争取和运作，个人的投入则要清晰界定，泾渭分明。
郝胜利这次是真心实意地认错：““刘爷爷，我真该打！我明白了，集体的东西，一分一厘都不能碰。但集体的名义和力量，得用起来。”
刘爷爷总算露出了点笑容：“这就对了，记住喽，小子！路子要走正，脑子要放活。”
郝胜利用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此时他已经在考虑这把“集体”的钥匙，该怎么用，才能打开更多资源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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