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五个临时工名额,已在九号信箱里掀起滔天巨浪。
在无数家庭眼中,这是让孩子避开“上山下乡”命运的救命稻草。
供应科的王副科长,正身处这场风暴的中心。
那部老旧的黑色电话,一早上就没停过,全是索要名额的。
可名额一早刚开门就招满了,现在哪还有?
“铃铃铃……”
刚应付完劳资科的老同事,催命般的铃声再次响起。
王副科长做了个深呼吸,才无奈地抓起电话。
“喂,供应科,找谁?”
“哎呦!老王啊!我是老董,就住你家三楼那个。听说……你们科最近还招临时工?”电话那头的声音,热情得能顺着电话线传过来。
王副科长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老董啊!想起来了。不过……这个临时工,唉,不招了,真不招了。十五个名额,今天早上贴告示,瞬间就满了。”
“满了?”老董的嗓音立刻拔高好几度。
接着他浓浓的失望和埋怨几乎要透过听筒溢出来:“这就满了?老王啊!咱们邻里邻居的,有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我家那大小子正被动员下乡呐。你这……唉!”
那语气,仿佛王副科长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他心里早已将郝胜利骂了一万遍,脸上却还得赔笑:“老董,您听我解释。这事昨天晚上刚定下来,儿童团招临时工,要求今天人就到位。我也是临时接到通知,哪有时间提前打招呼啊!名额有限,真是对不住。”
好不容易哄着挂了电话,王副科长的手悬在半空,盯着那部电话,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这已经是今早第十几个电话了,说辞翻来覆去,核心只有一个:要名额。
“铃铃铃……!”
电话再次不屈不挠地响起。
旁边新来的会计小刘和出纳小冯,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王副科长几乎是英勇就义般接起电话,准备重复那套早已滚瓜烂熟的说辞。
突然,他僵硬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在,在,小冯,来接电话,找你的。”
他飞快放下听筒,溜回自己办公桌,抽出一支“大前门”,“呲啦”划燃火柴。
烟雾缭绕中,他听见小冯怯生生的声音:“喂,供应科,我小冯,谁啊?”
“……我是档案科小齐,有个事想麻烦你。听说你们科在招临时工,我家有个亲戚,特别符合条件,你就帮我跟王科长递个话,问问还能不能通融一下?”
小冯急得都快哭了,她一个新人,哪有胆子掺和这种事。她的脸“唰”地红了,握着听筒的手微微颤抖:“齐姐……我,我就是个出纳,招工的事不归我管,得问王科长……”
“哎呀,不就一句话的事嘛!改天齐姐请你吃饭。”
“齐姐,我真的……真的做不了主……”她结结巴巴地挂了电话,一抬头,正对上王副科长若有所思的目光。
“科长,是档案科的齐姐,问招工的事,我……我没答应她什么……”
王副科长没说话,缓缓吐出一口烟,目光在小冯那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和那部暂时沉寂的电话之间逡巡。
一个绝妙的点子,“噗”地在脑中亮了起来。
他脸上疲惫绝望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狐狸般的笑容。
他踱步到桌旁,语气格外和蔼:“小冯啊,没事,你做得对,咱们按规定办事。”
他话锋一转,手指敲了敲电话机,笑眯眯地说:“不过,科里现在情况特殊。这样,下次再有人打电话找我,要是我不在……或者‘正好’在忙,你就帮我接一下。就说:‘名额是儿童团定的,已经满了,王科长也做不了主’。你是新人,他们不会太为难你,明白了吗?”
小冯眨巴着大眼睛,装出似懂非懂的样子点了点头:“哦……明白了,科长。”
就在她点头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和了然,但很快被顺从的表情掩盖。
她的心里却已翻腾起来:‘谁不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苦差事,真当我傻吗?把这烫手山芋扔给我……’
王副科长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回到座位,悠哉地吐着烟圈,感觉浑身轻松。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道由新人小冯构筑的“防火墙”,即将拔地而起。
果然,他刚坐下没两分钟,电话再次咆哮起来。
王副科长不慌不忙地拿起一份文件,“聚精会神”地研读起来,同时对看向他的小冯,朝电话方向努了努嘴,递过去一个“你懂的,该你上了”的眼神。
小冯:“……”
她看着响个不停的电话,又看看“沉浸”在工作中的领导,再看了看另一张办公桌后面一副爱莫能助的小刘。
她只能苦着脸,再次拿起听筒,用她那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颤声道:
“喂……供应科,王科长他……他正在忙……您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您转达……”
王副科长惬意地吸了一口烟,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世界,终于清静了。
而此刻,毫不知情的郝胜利,正风驰电掣地朝着供应科跑来,准备验收他的“劳动成果”。
等他一头扎进供应科的科长办公室,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停在了门口。
王副科长正翘着二郎腿,对着窗口悠哉地吐着烟圈。
新人小冯姐姐苦着一张脸,对着电话唯唯诺诺地解释着什么。
而另一个新会计小刘姐姐,则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仿佛桌上的账本里藏了一朵花。
郝胜利着急地问道:“王伯伯,您招的人呢?不是说好中午开始带新人实习吗?”
王副科长一见是他,连忙招手:“胜利啊,你来得正好,这事有点麻烦。”
等郝胜利走近,他压低声音朝小冯那边努努嘴:“看见没?麻烦就在那。你给的十五个名额,我一早上光接电话了。”
他指了指嗓子沙哑的小冯:“劳资科老张,生产科老刘,工会李大姐……全是来塞人躲下乡的。”
他双手一摊,满脸为难:“咱们当初想得太简单了。十五个名额根本不够分,现在把人得罪光了。”
郝胜利想都没想直接道:“那全收了行不行?”
王副科长差点被口水呛到:“你当这是菜市场买白菜呐?”
他俯身,嘴巴凑到郝胜利耳边,声音压得更低:“这是招工,有名额限制的。这十五个临时工名额,是老书记特批的,每个都要在劳资科备案,占劳动工资总额的。”
郝胜利恍然大悟,原来是孙爷爷怕他招不到人,在后面帮忙了。
他眼珠一转:“要是我们儿童团自己招临时工呢?不占厂里名额,不备案,行不行?”
王副科长轻笑:“谁愿意来啊?你还没明白这十五个名额为什么抢手。有了它就不用下乡,你们儿童团的岗位,知青办根本不认。”
郝胜利不服气:“那我们让知青办认不就行了。我们开始组装手扶拖拉机了,刘爷爷他们不能总加班吧,那要累死的。”
王副科长摇摇头,深吸一口烟:“说得轻巧。知青办只认红头文件和厂里公章,你们儿童团在人家眼里就是过家家。”
郝胜利突然嘿嘿一笑:“过家家?好啊!那我们就好好过这个家家。”
他大眼睛眨了眨,装出不服气道:“王伯伯,您帮我们起草个文件,就说儿童团要扩大生产,先招三十人,盖上我们儿童团的章。我把文件往新人手里一塞,剩下的事让知青办头疼去!”
王副科长被这番“理直气壮”的歪理惊得楞在了那里。
他想反驳,却发现郝胜利这话虽然天真,却意外地戳中了一个模糊地带。
儿童团有备案,有公章,它出一份内部具体事务文件,盖上章,这还真行,至于好不好用,那是家属们的事情,他们找知青办使劲就跟这边没关系了。
王副科长沉吟了一会,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圈,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闪,仿佛在迷雾中找到了出路。
他抬起身,拿起蘸水钢笔在办公桌上写写画画,郝胜利也凑到桌边看着。
他轻声道:“胜利啊!你这歪理,歪是歪了点,不过,也行。但不能用招工,那是跟知青办对着干,得换个说法……‘青年技术培训班’这个就不错,为期半年,培训期间,学员享受临时工待遇……”
“王伯伯,您真厉害。”听着王副科长的念叨,郝胜利忍不住赞叹道。
可他刚赞叹完,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突然小脸一白,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坏了!”他低呼一声,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喊:“王伯伯,剩下的事交给你了,抓紧时间,我得先去堵枪眼,……”
等王副科长抬起头来,哪里还有郝胜利的影子,只留下办公室门口卷起的些许灰尘。
他拿着笔,有些茫然地环视一圈,忍不住叨叨道:“这孩子,冒冒失失的……又闯什么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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